火头军开始支锅煮粥。
霍衍时不时盯着我看两眼,搞得人很不自在。
我找茬摆弄出几个调料瓶子,有茱萸和姜片什么的往锅里散着。火头军乐得合不拢嘴,这辈子没有这待遇,朔风营正品的行军主簿亲自给大头兵弄吃食。
他解下佩剑扔给我,“拿着,比你那短刀顺手。”
那柄剑很小巧,且精致,样式很像长安贵女圈子流行的腰剑。我那时候可羡慕了,出门看见街上的世家女子,人人都系剑。也想要,可我那个便宜娘置办不起。价格比真剑贵几倍。
人家那是装饰用的木剑,这是真家伙,怪沉的。剑鞘上刻着“霍”字,还带着体温。
“嗯!”
我神差鬼使地把剑挂在腰里,挂上就后悔了。
我疯了?那柄剑和赵五的刀刚好系在同一个位置,我瞬间就脸红了。忙借着搅拌粥,把后背亮给他。
可还是觉得他眼光火烫。
红砂岩的陡壁缺口处传来敌军号角声,厮杀声瞬间响起。我忙回头看霍衍,他抄起长枪就往战场冲过去。
也不知道他肩膀怎样了,换成我胳膊都抬不起来。
战场人声撕裂,箭矢划破空气的嘶哑和火油爆燃的轰响声,都在告诉我这已经不是普通恶战。我拔出赵五的刀,却被阿树死死拉住。
“姐,别去。”他小脸煞白,这个少年打从军到现在,从没经历过这种烈度的血战。
“去叫援军,这是军令,违者斩。”尖叫声刺得自己耳膜发痒。
阿树抹着眼泪儿反身跑进雨里,而民夫们早跑光多时了。
我几步冲进缺口,却被眼前景象吓得呼吸一滞。
“霍军侯!”
我扑过去时,霍衍胸前插着半截断箭,黑氅浸透了血。周围亲兵已经死绝,遍地是汉军和匈奴人的尸体交织成叠。整个缺口的石障处被箭羽插成草原。
雨越下越大,混着血流成河。
匈奴人亮晃晃的弯刀围成半圆,似乎对这个摇摇欲坠的少年十分忌惮。
“走!”霍衍手杵着长枪,“去叫人,这是军令,违者斩!”
我忽然不慌了,攥紧赵五的刀。
我怕什么?
大不了被系统回收!可一想到回收两个字,心里就莫名地疼。
霍衍甩开我,长枪前指,杀进人群。
他整个人状似疯魔,枪法全然不似朔风营的招式,没半点规制,枪尖神出鬼没,看似横扫却偏偏几个点戳。匈奴兵顿时躺下一大片,如浪巨浪里翻船。
霍衍杀疯了,只是周围越杀越多。
我绝望地向圈子里走。王棱,但愿下次再回量子态,我不再是荀清月。赵五,一夜夫妻,算我欠你的。我胡思乱想着,眼见就走进战团。
匈奴人见状,流水般向我卷来,无数弯刀狼牙,在雨线里泼天而下。
刀光!bUG!
这一次,刀光再现。
雨水将遍地尸身淹在半尺高的泥浆里。
赵五的刀一次又一次挥出,每一刀躺下一片。扑倒的尸体溅起血色水花,没倒下的被后面的人挤在前面。眼前匈奴人一次又一次被刀光裂开,直到我眼前一空。
大雨倾盆,整个缺口处再没站着的人。
我披头散发,皮甲已看不出样子,无数道刀痕让它几乎散架。
脑子麻木到不知该做些什么,愣在那儿许久。这才想起来救人,我疯了似的从泥浆里翻,半天才从一堆尸体中翻出霍衍。
他脸血胡拉地不成样子。我一把扯下他的腰牌塞进怀中。拽起他胳膊踉跄着往山坳处拖。
幸好霍衍的身材不是赵五,更不要说辛玥。不然我半寸也弄不动。拖着他像个破麻袋。我的靴子陷在血泥里,每拔一步都费尽全力。
“放手。”霍衍气若游丝,“这是,军令。”
“闭嘴。”我喘着粗气,“既然活着,就少废话。”
我专挑有沙棘树的地方钻,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霍衍的断箭在拖行中又扎深几分,血流如注。我不敢看,多看一眼都忍不住想抹脖子。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见个隐蔽的岩洞,只有半人高,被一丛沙棘树勉强遮挡住。
远处喊杀声轰然响起,在滂沱大雨中格外遥远。想必是援军到了,可那又怎样?匈奴人看准了这场雨带来的良机,汉军的火油失去用场。
就那么上千号人,都填进去也不够两万匈奴人吃。
我把霍衍拖进岩洞深处,又用刀把沙棘树砍翻,拽着堵在洞口。
“你……”霍衍的嘴唇白得吓人,“何必呢。”
我扯开他的甲胄。那支断箭带着倒刺,让人看着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模糊中听见霍衍在喊什么……
等我醒过来,霍衍已经昏迷,牙关咬得死紧。
战场那边的厮杀似乎再次沉寂,静得可怕。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人脊背发凉,汉军莫不是全军覆没?如果丢掉鹰嘴峡,休屠城根本守不住。
林医官给的药倒是不少,我统统从怀里取出来。哪个是装死的,哪个是吊命的来着?这个死婆娘真要命,都不给写俩字在上面。
看我回去怎么掐死她。
我算是急糊涂了,先止血。
忙找出止血药膏,又用他那柄剑,把断箭簇从最深处剜出来,我又不会弄,也不知道剜出来的是箭簇还是皮肉,总之断箭被扔在一边。
创口倒是没再渗血,可感觉似乎也是没血可流的样子。
吊命!
我把甘草咬碎,嘴里齁甜。
“得罪了。”
我捏住他下巴,俯身将甘草汁渡进他嘴里。药汁从他嘴角溢出来,又混着血丝顺着脖颈向下流。
眼前的霍衍变成王棱,虚弱地就连喘息都似有似无。
我一下子就哭了,跺着脚,可咋办,根本就进不去呀。“不要死……”
又嚼烂一只,含了口水,再渡一次。这次霍衍的喉结动了动。“咳咳!”他睁开眼,瞳孔涣散,“你……”
我稍微清醒了点,绷起脸低头嚼着甘草条。
“吞下去。”我抹了把眼泪,“林医官的救命药,别浪费。”霍衍勉强咽了几口,又昏过去。我忍着惊惧查看伤口,箭簇创口在肺叶附近,周围已经泛青。
岩洞外传来狼嚎的声音,天彻底暗下来。
霍衍发出痛苦的闷哼。
我只好再次俯身,把最后半只药嚼碎哺入。这次,他无意识地吞咽了。可他浑身滚烫,像是在发烧。“喝水。”我撬开他的牙关,用头盔接的雨水一点点哺进去。
他在昏迷中咳嗽起来,血沫溅到我脸上,滚烫。
半夜,他开始说胡话。
“小弟不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女子……”他攥住我的手腕,“去凉州看看……”
我掰开他的手,继续喂药。“可还入得眼?”
直到黎明时分,幽光渐渐染白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