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废料五线爆炸。
我是在值夜审核台收到警报的。当时系统主屏忽然跳出一条红色横幅:“设备故障-高压区反应异常-现场封锁-紧急应急处理。”
起初我以为是模拟演练,直到后台“人员伤亡信息”模块被权限封闭,所有值守员都被禁止导出截图、打印、发送。
我知道,是真的出事了。
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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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厂区广播发出通告: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因废料五线工段A口操作工擅自调高热压阈值,造成设备自爆,导致两人死亡、三人重伤,属重大责任事故。相关人员将由厂内联合处理组依法依规处理。”
我站在走廊看着那些刷着白漆的铁门一个个被封闭,地上的黑色粉尘线像是烧过的焦线,蜿蜒至远方的事故现场。
一名脚上还缠着绷带的年轻人从那边走过,低声念了一句:“那机器上个月就漏了,没人修。”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只剩下喘息。
我知道——这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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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时间调出了废料五线的调度档案。
调度系统里,设备编号为“w5-F03-A”,其最后一次检修记录标注为:
“状态良好,周期复核正常,建议继续使用。”
我查了一下时间,记录落在十二天前。
但我明明记得,那台机器的检测工小陈上周才跟我说,五号机每次启动都有“反应迟滞”,严重时甚至冒出黄色泡沫。
我在“维修申请表”中查找记录,却没有任何相关条目。
我不死心,又翻出设备日志。
果然,在爆炸前五天,系统曾标注一次“异常启动→延迟关闭→温感异常”,被系统列为“小概率热噪偏差”。
处理记录却赫然写着:
“非必要项,自动忽略。”
我整个人冷下来。
不是没人汇报,不是没有异常。
是有人故意把它从数据里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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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把刘乾拉到调度班后门吸烟区。
“你看到了吧?”
他嗯了一声,脸色如常,甚至抽烟时手还很稳。
“那机器,早就该修了。”
“我查了,记录被人为删除。”
他又抽了一口,缓缓吐烟。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盯着他。
“我要举报。”
他却摇了摇头:“你觉得他们会承认是系统的问题?承认了,就不是事故,是杀人。”
我愣住。
他盯着地面,说:“我当年写报告,说九号线必须停三天修整。”
“那年,一名技术员刚试完新配件,线还热着,就被调去动手。”
“他没活过第二天。”
“事故通报写的是:‘个体操作疏忽,未按流程佩戴防护装备’。”
他顿了顿,看向我:“你知道那配件是谁批的吗?”
我没答。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厂长。”
“那人死了,报告也改了,名字消失了。”
“可厂长升职了。”
我嗓子发干:“你为什么不说?”
他冷笑一声:“你现在站着说话,因为还没人替你送饭。”
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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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调度室后,我点开日报系统,准备写今日设备异常汇总。
鼠标悬停在“w5-F03-A”那栏上,我犹豫了。
系统默认数据已覆盖现场事故,被标记为“修复中”。
若我手动修改为“事故未处理”,将触发系统审核流程,整个调度组都要接受调查。
我抬头看了看屏幕另一侧的刘乾。
他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画工位图。
像是在画墓碑。
我咬了咬牙,还是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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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怕。
我是突然明白了刘乾那句:“这才叫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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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不是机器,是人造的逻辑网。
它不需要真相,它只需要“运转”。
一个人死了,系统不会感到遗憾,只会觉得“还有九个还活着”。
事故不是意外。
那是系统咬掉一块腐肉后,把地擦干净、把报告盖章、把警报静音,然后继续微笑地运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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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坐在床头,翻出自己记录本。
上面记着老六、阿昌、许洪亮、小翠、小韩……一个个被抹去的名字。
我在新的一页写下:
“废料五线两人死亡,三人重伤。”
“机器故障已提前预警。”
“人为删除维修记录。”
“事故不是意外,是默认。”
“编号者死亡→数据更新→舆论控制→系统继续。”
我写得极慢,每一个字像是剜在自己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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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台爆炸的设备。
也许,在它爆裂的那一瞬间,它比我们还要愤怒。
它想让人知道:
我撑不住了。
可你们还要用我,装出一副运转良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