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乾已经“辞职”第五天。
在通告栏下,他的名字那张纸早被新公告覆盖。换成了下季度的绩效分级表、废料组调整信息、与一张“优秀青年工人先进班组”合影,笑容整齐划一。
我却知道,他还没走远。
他的“工号”——d-J001,还在运行系统里发着光。
他“死了”,但编号没死。
编号还活着,只是——没了名字。
**
那天,我调取厂区调度系统的“历史工号检索记录”。
按理说,被注销的编号应该查无此人。但我输入d-J001,系统却弹出一个窗口:
【d-J001】:数据路径存在
状态:调度逻辑使用中
名称:……
名称一栏,是空的。
不是删除,不是乱码。
是**“无名”**。
我心口一震。
不是刘乾“被清除”。
是他被系统“去名化”。
他的行为还在。
数据还在。
模板还在。
只是他的“人名”——被系统彻底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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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点开该编号的调用历史,发现:
过去72小时内,d-J001模板共执行21条指令,覆盖5个组别,甚至还调配了夜班岗位。
其中有一条——
是调我本人替岗审核。
也就是说,我昨天所做的一项数据对比,是“刘乾的编号”交给我的。
而我,居然照做了。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一个死者的“模拟人”调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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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躲进厕所间,在记录册上写下一行:
【d-J001】:活在数据里,死在人群中。无名者,不是消失,是被“代行”。
我望着那张纸,忽然生出一股寒意。
刘乾只是第一个。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无名工号”正在系统里运行,背后早就没有人存在,只剩一堆重复行为的“模版”。
这些工号看上去依旧正常,系统数据完整,甚至绩效优秀,但它们的“人”,可能早已跳楼、烧死、冻僵、溺水,或是疯了、逃了、埋了。
系统不在乎。
只要行为还符合规律,它就会一直保留那串编号,让一个“死者逻辑”,继续驱动一个“活着的集体”。
我忽然明白刘乾为什么不逃。
他是想断掉系统的“使用链”。
他知道,死可以断电。
但不能断“编号”。
**
我开始查其他类似的工号。
用了一个晚上,翻遍了旧维修记录、考勤比对、调度任务残存日志,还有几份错误堆栈报错文件,我找到了9个。
9个“行为存在,但姓名缺失”的工号。
它们都在。
活跃地参与工厂每一个环节。
却没有一个属于真正的“人”。
**
我把这些编号一一写在纸上,整整九个编号,每个后面写上我查到的最后实际“人影”:
d-J001(刘乾)——调度组,死于冷库
w-F006(黄书)——废料夜班,消失于事故夜
b-q021(小梁)——检修工,疑似装疯入疗养区
p-L014(陈满)——试剂组,疑因肺伤回家,未归
……
每一条,都是一个“编号在继续,肉身已空”的人。
我称他们为:
“编号者”。
不再是工人,不再是编号,不再是人。
是一个“系统使用的模版幽灵”。
**
第二天,我试图进入人事资料室,查“已离职编号”的封存档案。
出示临调令后,对面那位姓罗的档管员半信半疑地放我进去。
但当我翻到d-J001那册时,她忽然走过来,轻轻按住我的手。
她声音低得只有我听得见:“这个不能看。”
我愣住。
“我只是核实……”
“你要核实什么?”她盯着我,“名字已经没了。编号是系统的。你想看‘人’,这里没有。”
我没再争辩。
但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刘乾死了。
她只是习惯了不问。
因为她也知道——
问,是错的。
看,是危险的。
记住,是不被允许的。
**
我回到宿舍,点开备份笔记,在编号表最后写下:
【编号者群组】:疑似已达42人
状态分类:1已死亡;2失踪;3疗养区;4数据延续
我知道,我得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不是为了举报。
是为了“让他们存在”。
哪怕只是字面上的“存在”。
名字可以被删,系统可以不认他们。
但只要这纸张存在,他们就还“活着”。
**
这天晚上,我坐在宿舍床边,望着墙上一张旧照片。
那是我刚来这里时拍的——一排工人站在生活区门前,笑容呆滞,背影疲惫。
我忽然意识到:
照片里有五个人,现在已经“编号空转”。
他们还在照系统打卡,还在按逻辑上下班。
但我知道,他们早没了。
他们是“无名工号”。
他们是“编号的尸体”。
**
我写下:
我要让这些编号,重新出现为人名。
不在系统里,在真实里。
不为系统用来派工,
而是为了提醒活着的人——别被变成“无名”。
**
这份名单,我称它为:
“编号者·对照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