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度室的门从不响,除非是“新东西”被送进来。
那天早班刚开始,门轻轻一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他三十岁左右,穿着比我们新上岗还干净的蓝色工装,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笑容,不谄媚,也不疏远,像一块刚上桌的豆腐,软、净、温吞。
他自我介绍叫“高涧”,说是从“数据协调部”调来的,今后协助我这边做“子段数据平衡”。
我眉头一皱,数据协调部本是虚设——只有三人编制,负责中转内部系统与外部审计的缓存接口,压根不管“班组效率”。
这个岗位,是系统根本不存在的“灰口”。
可所有人都像早就知道他来了一样,没人问为什么换人、为什么调岗。甚至斌叔还特意在午间巡视时说了一句:
“这是总部协调员派来的,给你们减减负,学学怎么合规。”
“总部协调员”五个字出口,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信这厂有总部派人关心我们劳工负担。
我只知道,这厂所有的“合规”,都写在刀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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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涧第一天坐在我左侧,一言不发。第二天开始,他就像只活了的算盘。
“诶,净空师傅,这个c班的回收率是不是太低了点?我把数据分摊成两个段,这样‘逻辑闭合率’能高一些。”
“净师傅,昨天那个编号异常,我加了一个‘天气干扰’备注,这样就能绕过系统校验。”
“你看,这样搞是不是方便点?”
他每句话都不说破,但都在引我上钩。
我心里清楚,这不是“同事交流”,这是“套话试探”。
我装傻,装聋,一律只回一个字:“嗯。”
他渐渐收敛了主动搭话的频率,却开始在系统里和我“共改文件”。
我打开表格时,经常会发现某些我没动过的单元格被改了备注,或是异常值变成“合规波动”。
这些变更的痕迹被加上“联署审核:GJ-A012”,也就是他的账号。
我把这些全都截图,导进了我那本离线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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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上,他递来一杯罐装豆奶,笑着说:“早上你脸色不太好,喝点补一补。”
我没接。
他说:“有时候啊,系统最怕的不是错数据,是‘没改完的数据’。咱们得把假做到真,才能让人信得过。”
我依然没接。
他停顿了两秒,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是打小报告的人。”
这句,终于点破了他的身份。
我笑了一下,说:“可惜我是个爱写小报告的人。”
他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转身回了自己的工位,没再多言。
那天下午,他从系统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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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时间查调度终端登录日志。
他最后一次登录时间是中午12:33,之后即被注销,状态为“已完成处理”,原因栏空白,备注是:“人工数据清退”。
我知道,他不是“走了”。
是被送回系统胃里,消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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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更想知道,他是谁。
我用调度班长权限拉了他初始设定资料。
姓名:高涧
入职时间:12天前
初始密码:0717
身份模块:不明归属,匹配指令组d4-潜测段
0717,是厂长的生日。
d4-潜测段,是我在某次系统断电时看过的“灰色权限”模块名称。
这不是个员工。
这是一个“钓鱼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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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故意派他来“协作”,看我是否敢合流数据。
我若配合,他们就能名正言顺把我打上“行为风险标签”;我若抗拒,他的报告就能形成“对抗型特征预警”。
但我没做。
我只坐在工位,像一块砖,什么都没动。
结果——他被“回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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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更怕的,不是系统的牙,而是那只无形的手能随时“替你点错一个键”。
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
不是直接杀你。
是用“你不合群”这四个字,把你放进“行为池”,等哪天需要一份“事故代谢物”,你就成了它的材料。
你以为你在工作。
其实你在被训练。
你以为你在训练别人。
其实你自己就是那个测试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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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我把高涧的那杯豆奶打开,倒进厕所马桶。
液体泛着黄白的浮沫,像是一张笑得太多的脸,开始腐烂。
我用一只黑笔,在自己的编号登记册上写了一行字:
“谁是那个键?不是他。是我自己——我没被诱惑,不是我清白,而是我比他们更早看到这游戏是假的。”
我坐了很久。
终于,我把那页纸撕下来,烧了。
不是怕被发现。
是我不想留下一页“系统看不懂的字”。
它若看懂了——会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