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尘埃终于落定。奥托和埃德加，这两个在错误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贵重俘虏”，被各自的国家交换了回去。卡林迪亚，作为这场虎头蛇尾的战争中实际上的战败方，不仅损兵折将，颜面尽失，还得咬着牙向伊尔森支付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当然，这笔让国库和王室都肉疼的开支，最后理所当然地、大部分都落到赫尔曼公爵头上。老元帅的心，恐怕比他那空瘪下去的钱袋还要疼。
王都维吉尔宫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失败的阴影依旧笼罩，宫廷内外暗流涌动。艾格尼丝·冯·拉文德，在完成了她“献俘”的使命，并冷眼旁观了几天王都的政治角力后，终于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的私人卫队已经打点好了行装，随时准备启程返回东北行省——回到她自己的领地，回到那个…或许能让她稍微喘口气的地方，也离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哥布林…更近一些。
她刚刚换上一身便于骑行的深色裙装，正准备最后检查一遍随身物品，侍女长便敲门走了进来，神色略显恭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大人，”侍女长躬身禀报，“宫廷传令官刚刚送来消息，陛下…邀请您今晚前往维吉尔宫，参加为您举办的庆功晚宴。”
庆功晚宴？为我？ 艾格尼丝整理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顿，冰蓝色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阿拉里克二世那个老狐狸，会这么好心？感谢她送回奥托？还是…另有所图？她想起托马斯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以及国王最后看向自己时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瞬间绷紧了。
“陛下说，”侍女长继续传达着口信，语气尽量平稳，“您此次清剿异族，为帝国在谈判中赢得了宝贵筹码，功不可没。特设此宴，以示嘉奖，并…听取您关于东北边境防务的建议。”
听取建议？恐怕是想借机试探，甚至…发难吧？ 艾格尼丝心中冷笑。那个老家伙，从来不做无利不起早的事情。这场所谓的“庆功宴”，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去，还是不去？
不去，等于公然抗命，反而会坐实某些（她还不知道具体内容的）猜忌和指控。
去，则可能身陷囹圄，面对国王和那些早已对她虎视眈眈的政敌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是…进退两难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王都的政治游戏，永远比边境的真刀真枪更令人疲惫。
最终，理智战胜了那点因为猜忌而产生的退缩念头。她是拉文德家族的继承人，是东北行省的领主，她不能逃避。而且…她也想看看，阿拉里克二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知道了。”她重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威严，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回复宫廷传令官，就说我…欣然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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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林迪亚皇宫的阴影似乎并未随着白日的庆典而散去。艾格尼丝站在书桌前，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赴宴的时间快到了，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角的蕾丝，冰蓝色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沉思了几秒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迅速转身，回到书桌前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写完，她没有用火漆封口，而是从颈间解下了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下面坠着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雕刻着拉文德家族荆棘花纹章的白金吊坠——那是她母亲留给她、也是家族继承人的信物之一。她小心翼翼地将项链和信纸卷在一起，用一根细麻绳系好。
“玛丽亚。”她唤来一直候在门外的心腹侍女长。
“大人。”玛丽亚立刻走了进来。
“这个，”艾格尼丝将那个小小的卷轴递给她，声音低沉而严肃，“立刻派我们最可靠的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克罗米镇的落叶驿站，交给驿站的女老板艾拉。记住，必须亲手交到她手上，告诉她…万不得已时，再打开。”
玛丽亚看着女爵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心中一凛，郑重地接过卷轴：“是，小姐！属下明白！”
艾格尼丝看着玛丽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希望…永远不会到那一步。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冰冷面具，转身，走向那场未知的宴席。
皇宫宴会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悠扬的乐曲在空气中流淌。贵族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脸上挂着虚伪而熟练的笑容，仿佛南方的惨败和宫廷的暗流从未发生过。
阿拉里克二世坐在主位上，红光满面，似乎心情极佳。他举起镶嵌着宝石的金杯，对着刚刚入席的艾格尼丝遥遥示意。“爱卿，今晚的主角终于到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热情，“朕要再次感谢你！若非你及时献上奥托少校，我们与伊尔森的谈判，还不知要拖到何时！你为帝国立下了大功！”
艾格尼丝举杯回敬，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陛下谬赞了。为帝国分忧，是臣的本分。”
宴会起初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祝酒，寒暄，虚伪的恭维…艾格尼丝应付自如，心中却始终保持着警惕。
突然！
“陛下！臣有话说！”一个略显尖锐、带着几分病态亢奋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宴会厅虚假的和谐！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崭新男爵礼服、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狂热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正是托马斯！他因为之前的“功绩”被破格册封，此刻显然是被允许参加了这场高规格的宴会。
他冲到大殿中央，无视周围贵族们惊讶和鄙夷的目光，猛地抬起手臂，指向高台之上正端坐着的拉文德女爵！
“陛下！臣要指控！指控拉文德女爵！”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控诉，“她勾结异族！勾结北境森林里的哥布林！意图不轨！！”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听闻的指控惊呆了！贵族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看向女爵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怀疑和…幸灾乐祸？
阿拉里克二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震怒”的表情：“放肆！托马斯男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竟敢在宴会上公然污蔑帝国公爵！还不快给朕退下！”他厉声呵斥，仿佛真的是在维护女爵。
然而，托马斯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国王的呵斥，或者说…他就像是早已排练好了一般，继续大声地、条理清晰地“输出”着他的“证据”：“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亲眼所见！在她领地内的那个哥布林营地，人类、精灵、甚至伊尔森的难民都和哥布林混居在一起！他们修建坚固的要塞！拥有奇怪的武器！拉文德女爵不仅不去清剿，反而还支持他们发展！臣怀疑…甚至奥托少校，根本就不是她解救的，而是那伙哥布林交给她的！她想联合哥布林谋反！！！”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唾沫横飞，将他所知道的、猜测的、甚至扭曲的事实一股脑地都抖了出来！
国王脸上的“震怒”渐渐变成了“凝重”和“难以置信”。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冰冷的艾格尼丝，语气沉痛，仿佛真的被这“真相”伤透了心：“拉文德…他说的…可是真的？”
“果然...”艾格尼丝看着眼前这出由国王和那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小子联手导演的拙劣戏码，看着周围那些贵族们或惊愕、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她甚至都懒得去辩解，这小子猜的还真准，不过谋反的事她可从来没想过。
她缓缓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容。
“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我辩解…又有什么意义？如果真有我有反叛之心，又怎会等到现在？”
一句话，如同冰水泼下，让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她这近乎承认、却又充满了蔑视的回应惊呆了。
阿拉里克二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个女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这么…傲慢！ 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既然如此…”国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威严，“拉文德公爵，你涉嫌勾结异族，威胁帝国安全，情节严重！朕命令！”他看向两侧的王宫卫兵，“将拉文德公爵带下去！严加看管！听候审讯！”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但记住！公爵身份尊贵，不得动用粗鲁手段！”他还需要维持表面的“公正”。
几名穿着银甲的卫兵立刻上前，但动作还算克制，只是对着艾格尼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艾格尼丝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国王和那个因为“大功告成”而面露狂喜的托马斯一眼。她挺直了背脊，如同骄傲的天鹅，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在所有贵族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地跟着卫兵，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充满了肮脏与算计的宴会厅。
背影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