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持续的时间比埃德蒙预想的要长。怀中的伊莎贝拉轻得像一具空壳，银发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当他的后背终于触碰到水面时——那确实是水，却比隆冬的冰河还要寒冷——他听见无数细碎的私语从四面八方涌来。
\"放开她。\"水波荡漾出叔父扭曲的面容，\"她不属于你。\"
埃德蒙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湖中。湖面平静如镜，倒映出的却不是漆黑的洞顶，而是一座颠倒的古堡，无数烛火在其中闪烁。更诡异的是，那些烛火正在缓慢地向下坠落，像倒流的流星雨。
\"欢迎来到倒影之渊。\"伊莎贝拉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埃德蒙抬头，看见另一个伊莎贝拉悬浮在空中，穿着染血的婚纱，与怀中的本体一模一样。\"这里是契约的背面，也是你的最后机会。\"
水下的私语声突然变大，埃德蒙感觉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抓挠他的小腿。他拼命蹬水，向最近的一块突出岩石游去。岩石表面刻着与钥匙相同的纹章，触摸的瞬间，湖水突然沸腾般翻涌起来。
七个戴兜帽的身影从水中升起，围成一圈。他们掀开兜帽，露出与埃德蒙相似却更加苍老的面容——历代守夜人。
\"选择吧，孩子。\"最年长的那个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成为我们的一员，或者...\"
湖水突然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深处的玻璃阶梯。阶梯尽头是个悬浮的祭坛，上面躺着一个小男孩——五岁时的埃德蒙，胸口插着一把银刀。
\"那是你被偷走的纯真。\"空中的伊莎贝拉降落到他身边，婚纱下摆滴落着血珠，\"也是契约的锚点。\"
埃德蒙怀中的伊莎贝拉本体突然剧烈抽搐，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空中的那个投影发出痛苦的呻吟，皮肤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她撑不了多久了。\"初代守夜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把她的本体放回祭坛，你就能获得自由。\"
水下的拉扯力突然增强。埃德蒙低头，看见数不清的苍白人脸在水下注视着他——都是历代被献祭的孩子。最前排的那张脸让他血液凝固：那是伊莎贝拉真正的面容，一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女，与棺中人有七分相似却更加鲜活。
\"别听他们的！\"水下的伊莎贝拉喊道，声音隔着水面显得扭曲，\"祭坛是陷阱！\"
空中的投影突然碎裂成无数光点，融入埃德蒙怀中的本体。本体的眼睛猛然睁开，虹膜变成了深邃的紫色。她挣扎着抬起手，指向埃德蒙的胸口。
\"心...脏...\"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埃德蒙撕开湿透的衬衫，惊恐地发现心脏位置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个倒五芒星标记，正随着他的心跳忽明忽暗。
初代守夜人发出刺耳的笑声：\"太晚了！标记已经开始转化！\"
玻璃阶梯突然开始崩塌，祭坛上的小男孩坐起身，拔出胸口的银刀。当他的眼睛睁开时，埃德蒙看到了影子那种非人的黑暗。
\"哥哥。\"小男孩歪着头微笑，声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声与老人声的混合，\"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湖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埃德蒙拼命抓住岩石，却感觉力量正在迅速流失。怀中的伊莎贝拉突然挣脱他的手臂，跳入漩涡中心。
\"不！\"埃德蒙的指尖擦过她的裙角，却只抓住一缕银发——那缕头发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漩涡中心爆发出刺目的紫光。当光芒消退时，伊莎贝拉站在干涸的湖底，双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一半鲜红一半漆黑。
\"最后的抉择。\"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身后展开由锁链构成的虚幻羽翼，\"用银刀刺穿它，或者...\"
历代守夜人同时发出怒吼，向湖心扑去。伊莎贝拉将心脏抛向埃德蒙，他下意识地接住。触碰到那颗心脏的瞬间，两股记忆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叔父在月蚀之夜将黑色液体滴入婴儿口中；
——伊莎贝拉被锁进水晶棺时绝望的尖叫；
——历代候选人在阁楼里被自己的影子吞噬；
——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画面：穿维多利亚时代服饰的少女在花园里埋下一个蓝宝石盒子...
银刀不知何时已回到埃德蒙手中。他看向伊莎贝拉，发现她的身体正在消散，从脚部开始化为灰烬。
\"快！\"她喊道，\"月蚀就要结束了！\"
祭坛上的小男孩已经变成青年模样，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埃德蒙爬来，皮肤下蠕动的黑影使他的肢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埃德蒙看着手中的心脏和银刀，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刺向心脏，而是反转刀尖，刺入自己胸前的标记。
剧痛使他跪倒在地，但更惊人的是，所有守夜人同时发出惨叫，他们的身体开始崩溃。小男孩形态的影子僵在原地，胸口出现一个透光的洞。
\"你...怎么可能知道...\"初代守夜人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
伊莎贝拉剩余的躯体突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冲向影子，抱住那个可怖的小男孩形态，在他耳边轻语着什么。影子剧烈挣扎，最终安静下来，变回五岁埃德蒙的纯净模样。
湖底开始震动，无数道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埃德蒙挣扎着爬向伊莎贝拉和那个孩子，却在半路被一股力量提起——是那些水下的苍白手臂，它们正温柔地将他托向逐渐崩塌的洞顶。
\"带他走！\"伊莎贝拉将小男孩推向埃德蒙，\"从东翼走廊的镜子出去！记住，不要回头！\"
当埃德蒙抱住小男孩时，他惊讶地发现孩子胸口有一个发光的蓝宝石吊坠——正是钥匙柄上缺失的那部分。触碰的瞬间，钥匙从埃德蒙口袋飞出，与宝石合为一体，发出刺目的蓝光。
洞顶完全塌陷的瞬间，无数苍白手臂组成一道人梯，将埃德蒙和孩子推向光明。在最后的意识里，埃德蒙看到伊莎贝拉站在湖底仰头微笑，嘴唇开合说着什么，而后整个空间如镜子般碎裂...
刺眼的阳光将埃德蒙惊醒。他躺在古堡前的草地上，怀中抱着熟睡的小男孩。古堡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东翼完全坍塌，灰尘在阳光下如金粉般飘舞。
小男孩睁开眼睛，瞳孔是正常的棕褐色。他摸着埃德蒙的脸，稚嫩的声音问道：\"伊莎呢？她答应和我们一起玩的。\"
埃德蒙的喉咙发紧。他看向手中的钥匙——现在它完整了，蓝宝石核心处有一滴悬浮的血液。当阳光透过宝石时，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微型的古堡虚影，其中一个银发的小光点正在最高处的塔楼窗口向他们挥手。
古堡深处传来木材断裂的呻吟声，仿佛某个巨大的存在正在苏醒。小男孩突然指着埃德蒙的胸口：\"它还在那里，但是睡着了。\"
埃德蒙低头看去，倒五芒星标记已经变成淡银色，安静地蛰伏在皮肤下。当他再次抬头时，塔楼窗口的光点已经消失，只有一缕银发在风中飘荡，最终落在小男孩掌心，化作一枚紫水晶戒指。
\"我们进去找她吧。\"小男孩天真地说，却握紧了那枚戒指，\"这次换我们来救伊莎了。\"
远处传来教堂钟声，整整十三下。古堡的大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缓缓打开，门内不是阴暗的门厅，而是一条铺满玫瑰花瓣的走廊，尽头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站在水晶棺旁的伊莎贝拉。
她转过身，嘴唇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埃德蒙读懂了那个词：
\"快走。\"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胸前的标记又开始隐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