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母亲被那刘贼霸占日夜惊惧,见他一面都不敢久留。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有心思关心他?
“祖母,您待我真好。”玄奘扶着张氏落座,笑着说:“我母亲就没这般细心。”
张氏的心咯噔一下,从前她们婆媳住同一个屋檐下时,儿媳殷温娇可是面面俱到。大到人情往来,小到针头线脑,都在她心里记着。
温娇那种性子,怎会粗心到察觉不到孩子劳累,看不到他破烂的僧鞋,摸不出他掌心的茧子呢?
张氏可以肯定,孙儿遇到的‘母亲’,并非是殷温娇。可那也不对,既然不是殷温娇,陈家的事,她是从何处得知的?
张氏心不在焉,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
“你在家中等我,我出去寻个鞋样子。”
“祖母,不必如此麻烦,我这双鞋还能将就着穿。”
“我是你亲祖母,不过是给你做双鞋罢了,有什么麻烦的?”
烛光昏暗,将张氏的影子拉长。那样干瘪瘦小的老太太,影子却那样高大。
玄奘静静看着祖母纳鞋底,劝道:“祖母,我此去长安月余便能回。您老莫要着急,这鞋子等我回来再穿也不迟。”
“你可别小看我,你父亲自小到大,穿的都是我亲手做的鞋。”提起往事,张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
“你这孩子,脚和你父亲生的一般大。若是他见到你定会诧异,你们俩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张氏一脸喜色,玄奘心中奇怪:父亲遭贼人杀害,祖母好像并不伤心。难道是因为有我陪在她身边?
这样一想,玄奘担忧不已。明日他便要启程去长安,没他陪伴左右,祖母不会想不开吧?不成,明日他要去寻刘掌柜,请他照看祖母。
“祖母已记下你的尺寸,明日扯布,给你做几身新衣裳。等你回来,正好可以穿。”
“祖母,我只穿僧袍,您不必给我做衣裳。倒是您,您身上这身衣服太旧了,给自己做两套新衣裳吧!”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要那么多衣裳做甚?”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嘴里嘟囔着:“祖母不过是随口一说,佛祖切勿当真,定要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你求佛祖作甚?”张氏百思不得其解,沉声说:“求佛祖,还不如求阎王爷。阎王爷掌管生死簿,他说我能活多少岁,我就能活多少岁。”
玄奘不敢反驳,弯腰铺好被褥,乖巧的坐在张氏身旁。
哪吒和太素趴在屋顶,闻言窃笑不止。这老太太怎净说大实话,堵的金蝉子哑口无言。
张氏挽了个结,借着烛火烧断麻绳,嘴里念叨着:“托妖皇的福,这附近的百姓都认得我。这鞋底子就是他们给我的,我回来纳几趟线就成。
明日你出远门,走之前去妖皇面前上柱香,求二位妖皇保你平安。贡品我都准备好了,妖皇庇佑我多年,如今你来了,可要替祖母报这个恩。”
“祖母。”玄奘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僧人,信奉佛祖。”
“我又没说让你还俗。”张氏拉着脸,嘴里嘟嘟囔囔的:“前些日子我还去道观烧香呢!也没见妖皇怪罪我。”
张氏去的那家道观,观主是太清观弟子。都是一家人,太素怎会怪她?
“又没人说信佛祖就不能信妖皇,要我说你就多信几家。佛祖不中用时,没准妖皇管用。妖皇打盹时,或许三清祖师没睡着。
孩子,你就是太实诚,实诚人容易吃亏。你听祖母一言,遇庙便拜,管那殿中供奉的是哪尊神仙……”
太素凑到哪吒耳边,轻声说:“都说人老成妖,这张氏精明的很。金蝉子若有半分像她,也不会被观音菩萨耍的团团转。”
灼热的气息喷在哪吒耳垂上,哪吒面红耳赤,手掌渗出一层薄汗。身体紧绷,生怕动作太大,吓跑太素。
“哪吒?”太素歪着头,盯着哪吒的脸,问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哪吒扭过头来,嘴唇碰到太素的脸颊,二人怔愣当场。回过神来,纷纷扭脸看向一旁,假装无事发生。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玄奘紧闭双目,捻动佛珠默念佛经。怪不得出家人要舍亲割爱,若是他日日伴在祖母左右,要不了几日便会佛心崩坏。
太阳刚露头,玄奘便被祖母叫起来。押着他入正殿,跪在蒲团上叩拜妖皇。
神像后面,哪吒用手肘碰了碰太素的胳膊,笑着说:“悟真,金蝉子拜你呢!”
“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谁稀罕他拜?”太素撅着嘴,突然想起金蝉子也在拜哥哥,咧嘴大笑:“哈哈哈……若是哥哥知晓金蝉子反过来拜他,定然很开心。”
云端之上,观音菩萨眉头紧蹙,这金蝉子怎拜上妖皇了?张氏应该在破瓦窖里住着,她怎会跑到这里?
还有那两只自称妖皇的猴子,到底是何年何月冒出来的?怎的凡间处处都有人供奉妖皇?
观音菩萨心中不悦,可思来想去这不过是微末小事,何必太在意?
再者,金蝉子是被祖母胁迫,无奈之下才拜妖皇。待他离开此地,张氏就无法左右他了。
“孩子,快将这炷香插进香炉中。这可是头香,旁人抢破头都未必能抢到。”张氏得意洋洋的说:“你能上头香,是沾了我的光。”
玄奘没精打采的接过那炷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中。
抬头再看张氏,老太太已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求二位妖皇保佑,保佑我孙儿玄奘此去长安一路平安。
让那害我儿子、儿媳的恶贼刘洪,早日伏诛,以解我心头之恨。求妖皇显灵……”
玄奘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心想:我有提起贼人的名字吗?昨日说的话太多,我也想不起来,应当说过吧!
好不容易见到孙儿,张氏有说不完的话。昨晚拉着玄奘说了半夜。玄奘迷迷糊糊睡过去,张氏见他不应声,还会将他摇醒。
玄奘看着张氏,见她姿势怪异,笑着问道:“祖母,您这到底是在拜佛,还是在拜三清?”
“哎呀,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张氏站起身来,豪迈的说:“妖皇不介意这些俗礼,只要心诚便好。”
张氏顺手拿起昨日剩下的贡果,一股脑塞进玄奘怀中。
“这些果子你拿着路上吃。”也不知张氏从何处掏出一块碎银子,放进玄奘的怀里。
玄奘推拒道:“祖母,我不能要您的银子。”
“哎呀,我就你这一个孙子,银子不给你给谁?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你快收起来。”
也不管玄奘愿不愿意,张氏连推带搡将他赶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庙门,隔着门喊道:“孩子,快些上路吧!再不走啊,我就舍不得你走喽!”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