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点头应道:“陈光蕊正是家父的名讳。”
“唉,你父亲为何不来?”刘小二哀叹一声,放下手中账册,拉着玄奘的胳膊往外走。
“你随我来。”
玄奘有苦难言,父亲早已葬身江底,他怎会来?
刘小二背着手,抬脚往妖皇庙的方向走。玄奘背上行囊,跟在他身后。
“施主,不知我祖母可好?”
“一个身子埋半截的老太太,被遗忘在此地多年。人生地不熟,又没能糊口的手艺,她能过得多好?”
玄奘闻言心头一紧,险些落泪。
“你父亲做了大官,难道还缺银子奉养老母?十八年前,我听过路的客商说,你父亲在江州一连纳了三房小妾……”
玄奘有苦难言,纳妾的哪里是他父亲陈光蕊?分明是那恶贼刘洪。
“你别怪我多嘴。若非遇到一位道姑,她出银子在此地建妖皇庙,收留你祖母在庙中落脚,恐怕你早就见不到她喽!”
玄奘快走几步,急声问道:“怎会有人建妖皇庙?那可是妖,是妖就吃人。”
刘小二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问道:“你莫不是刚从山上下来?妖怪也分好坏。好妖不仅不吃人,还会行善布施。”
“天下竟有此等奇事,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
妖皇庙近在眼前,刘小二停下脚步,转身对玄奘说:“你祖母就在里头,如今她也上了年岁,老眼昏花,许是认不出你。”
玄奘躬身行礼,客气的说:“贫僧拜谢施主。”
“唉。”刘小二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同你祖母也算老相识,不必如此客气,快些进去吧!”
玄奘再度谢过,跨过门槛,仔细打量着妖皇庙。
这庙不大,正殿之中供奉是两只猴子模样的神像,想来这二位就是刘掌柜口中的妖皇。
“沙沙——”
玄奘循声望去,见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老妇人,弯着腰扫落叶,快步走上前去。
“阿弥陀佛。”
张氏上了年纪,这双眼睛越发不得用了。听到有人说话,张氏愣在原地,这声音有些耳熟,和她儿子有几分相似。
张氏侧头,耳朵往玄奘身上歪,问道:“可是我儿陈光蕊?”
“我不是陈光蕊,我是陈光蕊的儿子。殷温娇是我娘。敢问老人家可是姓张?”
“你是,你是我……”
手中的扫帚落地,张氏抬手在玄奘身上胡乱摸索。手越抬越高,粗粝的手掌在玄奘的脸上拂过,张氏哭红了眼。
“像,像!”张氏紧紧抓住玄奘,哽咽着说:“孩子,我便是陈光蕊的母亲张氏,你的亲祖母呀!”
“祖母!”
来的路上,玄奘一直在想,祖母年事已高,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便是尚在人世,十九年已过,她又会去何处?没想到老天爷开眼,他竟真的寻到了祖母。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哭罢一场,张氏问道:“孩子,你爹娘为何不来?”
“我爹爹被强盗打死,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又怕那强盗知晓您的消息会斩草除根,故而不敢吐露半分。”
张氏眉心隆起:这,这同我儿说的不一样啊!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我孙子?还是说,他不知晓真相?
“前些日子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回去见母亲,母亲才将您的事说于我听。”
张氏暗叫不对,前些年儿子、儿媳回来看她时曾说,儿子被人救下,因贼人势大不敢露头。儿媳虽被贼人掠了去,可因她有孕在身,贼人一直未曾得手。
孩子出生后,儿媳便投江自尽了。儿子绝不会让儿媳再入狼窝,孙儿口中那个娘亲不是殷温娇。
张氏试探着问道:“孩子,你从何处来?”
“孙儿从金光寺来。”说话间,玄奘取出香环,递到张氏手中:“祖母,这是母亲交给我的信物。”
张氏愈发糊涂,儿媳说过孩子在金光寺。有信物香环为证,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孙儿无疑。可他遇到的母亲是谁?
张氏心中所思所想,玄奘并不知晓。他扶着张氏进屋坐下,关切问道:“祖母,您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你父母久久不归,我日日担忧,成日悲啼不止,眼睛就有些不好了。”张氏苦笑着说:“如今年岁越发大,眼花的愈发厉害。只能恍见人影,看什么也不真切。”
玄奘眉头紧蹙,问道:“那您还扫落叶?”
“我在这庙里住了许多年,一砖一瓦早已牢记心中。便是闭着眼,我也摔不倒。”
玄奘闻言心疼不已,立刻跪倒向天祷告:“弟子玄奘今领母命来寻祖母,求佛祖怜鉴弟子诚意,保我祖母复明。”
说罢,起身以舌尖为张氏舔眼,须臾之间,张氏双眼复初。
来不及想为何她会复明,张氏便被眼前这张脸吸引。
“好孩子,你与我儿形容无二,见到你便如见到他一般。除了让你来寻我,你母亲可曾有别的交代?”
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若那殷温娇心存歹意,早晚会露出马脚。
玄奘将祖母重见光明,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多谢佛祖垂怜。”
“这里是妖皇庙。”张氏神色不悦,低喃道:“若说功劳,那定然是妖皇的功劳更大。”
“祖母,方才我求的是佛祖。”
“我可不认识佛祖。”孙儿出家为僧,张氏本就不悦。在妖皇庙中感谢佛祖,更是犯了她的忌讳。
“若非妖皇庇护,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又准许我用庙中香火银子度日,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阿弥陀佛。”
祖母年事已高,玄奘不欲同她辩经讲道。念了声佛号,再度提起母亲。
“母亲命我前来寻您,知您平安我也就放心了。”许是见到亲人,玄奘说话随意许多:“我只住一日,明日便启程去长安,拜见我那外祖父,为父鸣冤。”
“好,好哇!”
张氏热泪盈眶,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
“好孩子,你赶了许久的路定然疲惫不堪,快躺下歇息片刻。祖母这就去准备斋饭,不知你爱吃什么菜色?可说于祖母听。”
“祖母,孙儿不挑剔,只是吃不得荤腥。”
“祖母也不食荤腥,妖皇庙同和尚庙一样,皆是吃斋的。”
枕着祖母的枕头,好似浮萍寻到了根,玄奘心中踏实,眨眼便沉睡过去。
再度睁开眼,老旧的方桌上已摆满饭菜。张氏见孙儿睡醒,笑着招呼道:“既然醒了,就快些吃饭吧!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索性就都多做了几样。”
玄奘看着满桌的素菜哭笑不得,这也太多了些。刚举起筷子,便听祖母说:“孩子,一会儿祖母给你做双鞋,你看你这僧鞋,都露脚趾头了。”
不知怎的,玄奘突然想起母亲,母亲好似从未注意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