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复闻言,目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随即抬手一划,虚空中顿时浮现出两道流光线条,一道清澈如风,一道猩红如血,遥遥相对,各自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语气平缓,缓缓解释道:“所谓炼体,乃是以淬炼肉身、强化骨血、突破凡胎为目标的修行体系。然此道千差万别,玄元门所修之法,称为‘以气炼体’,主以天地灵气、地脉煞气,甚至雷霆之力,贯注周身窍穴,洗髓伐骨,令血肉生生蜕变,筋骨坚若玄铁,肉身如铜浇铁铸,刚猛却不失稳固。”
他又一指那猩红流光,语气略显凝重:“血炼宗之道,则为‘以血炼体’,此道霸烈狂狷,以妖兽精血、异族血脉,甚至凶兽骨髓灌注己身,以血气淬体、逼出凡躯之极限。修行初期,进境迅猛,远胜常人,只要能扛得住那精血之蛮烈侵蚀,便能迅速铸就强横体魄。”
“然其弊端亦极明显。凡人之躯,岂能久负妖血之狂性?若意志不坚,神魂不稳,极易走火入魔,反噬己身。羽神城中,便有不少修士私下购得妖兽血液,淬炼体魄,这其实也算作是以血炼体。”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无论是以气还是以血,终归是殊途同归。前者稳重如山,后者迅捷如火。只是理念不同,手段各异罢了。”
张炀微微颔首,虽未完全理解,却还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得进去。
褚复见状,也不多言,继续指着虚空中那片凉州地图说道:“至于秦州西北的凉州,东境滨海之地,以水玄宗为首,主修水行法门,门下弟子以灵性见长,擅长控水驭潮、寒冰封敌,颇得天地水气之灵韵。”
“除了水玄宗外,辽州境内尚有数座大宗,其实力亦不容小觑,只是这些宗门中并无化神尊者坐镇,威慑力稍逊罢了。”
张炀目光落在凉州那片波光粼粼的蓝色区域,隐隐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灵水汹涌之势,微微点头,神色沉思。
褚复瞧他神情投入,轻咳一声,换了个方向指向地图,话锋一转,道:“我们接着说回人族的势力格局。”
他手指游走至地图西部,灵光一转,显出一片苍茫山川与临海之地。
“秦州以西,是青州。此地由一股极为特殊的教派势力盘踞,名为截仙教。此教自称‘截取天机,以证真仙’,其教义古怪离奇,行事更是神秘莫测,老夫也只是略有耳闻,不敢妄言。”
他轻轻一叹,语气略带感慨:“此教对于那些天资平庸、灵根低劣的修士而言,有莫大的吸引力。因其教法偏门,往往能使一些在其他宗门无缘修行之人,在截仙教中另辟蹊径,踏入修道之途。因此信徒众多,门人遍布青州。”
“更何况,青州濒临东海,截仙教常年统筹青州诸多修士与宗门,攻伐海中妖族,收获甚丰。可别小瞧了他们——此教战力之强,毫不逊色于幽州的天玄剑宗。”
他语罢,又往南方一点,灵光流转,现出一片火焰缭绕之地,仿佛烈焰自地图中腾起,张炀瞧着都觉得燥热逼人。
“秦州西南,乃是汉州。此州山脉纵横,火脉潜藏,最有名的,便是伏阳宫。”
“伏阳宫立宗于伏阳山脉,据传山脉深处有一处天地造化之地,其中孕育着一片焚天之火海。每逢百年,火海之中便会生出一朵天地灵火。”
“昔年伏阳宫开派祖师,正是因机缘得此火而崛起,于此山立宫,取名‘伏阳’,意为‘伏火于阳,执火为尊’。其后门下子弟皆擅控火之术,行走修界,烈焰焚天,极具威名。”
“更重要的是,汉州亦临西海,与青州凉州一般,需常年抵御海中妖族侵袭。故伏阳宫与截仙教还有水玄宗之间虽无明盟,却常年暗中协作,互通有无。”
褚复顿了顿,指尖轻弹,将一缕灵光凝于掌心,轻声道:
“剩下的三州,便是灵州与玉州。这两州的局势,与其他州截然不同——不由一宗一派掌控,而是由百艺盟主导。”
他抬手一挥,只见地图西南角与东南角分别亮起,两地灵气充盈,祥和安宁。
“因远离妖族战线,战火难及,这两州环境稳定,是九州中最为繁荣昌盛之地。表面上虽为两州,实则早已如一体共治。此地盛行修仙百艺,凡是炼器师、炼丹师、符师、阵修、驭兽师、傀儡师,皆为百艺盟成员。”
张炀听得眼神一亮,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也能自成一盟?”
褚复含笑点头:“正是。百艺盟虽听起来庞杂,其实也是极为松散。此盟并不干涉修士修行,只负责协调百艺传承,维护同道间的交流与秩序,为精通百艺之修提供最大保障。可以说,人族大半的百艺宗师,皆聚于灵、玉两州。在此精通百艺的修士地位高贵,远胜他州。”
说着,他将手势转向秦州东方,落在秦州与夫诸族疆域之间的一片广袤之地上,沉声道:
“至于秦州之东,便是东州。此州由商会联盟执掌,而星云商会正是其中的翘楚。不夸张地说,星云商会所掌控的资源,占据了整个天衍大陆的一成!”
张炀听得心头震动,目光中不禁透出一丝敬畏。
褚复说罢,右手轻点虚空,刚才那一整幅光影地图,顷刻间化作点点灵光,如星辰般缓缓消散于空中。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张炀,目光如深潭,语气不急不缓。
沉默片刻后,他问:“你可看出了什么?”
张炀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迟疑问道:“道友所讲述的人族格局,确实令我大开眼界……但这,与道友先前所言的‘隐患’有何关联?与现今妖魔之修阻断商路又有何关联?”
褚复闻言,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没有急于回应,只是轻轻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神情如常,却在不经意间多了几分深意。
“我这般讲,你还不明白?”
他话音轻柔,似是随口一问,然而言外之意却宛如一石投入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张炀神情一滞,眼神微微怔住,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见张炀久久沉默,褚复缓缓放下茶杯,茶盖轻响,声如惊雷。他目光微凝,眼底掠过一抹锐光,语气也不再温和,语声沉沉如钟:
“自上古以来数万年间,九州格局未曾有过根本性的动摇。其中除了截仙教稍显独特,其余各大势力——天玄剑宗、伏阳宫、大偊皇朝,水玄宗等……哪个不是高高在上,掌控着天衍大陆七成以上的修仙资源?”
他声音骤然一顿,语气中透出锋利的讥讽:
“可这些宗门,又何曾正眼看过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底层修士?资质平平,灵根驳杂,丹药难求,法器无望……当道途断绝,那些人要如何自处?是甘心平庸,终老凡尘?还是……铤而走险,堕入妖魔道,甚至投身妖族?”
他言语如锋,步步紧逼。话音落下时,目光如剑般直刺张炀,带着一丝冰冷的讽意,也有几分无奈沉痛。
“这,便是我所要说的。”
他语调低沉,似一声暮鼓晨钟:
“表面繁荣之下,是无数资源匮乏、前途渺茫的修士被遗忘在尘埃里。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滋生妖魔的沃土。而今妖魔之修阻断商路只不过是乱世的开始罢了。”
张炀闻言,心头一震,仿佛忽然看清了那层被荣耀与秩序掩盖的黑暗。他垂下眼帘,陷入沉思,思绪如风暴般翻滚。
褚复却没有给他太多沉淀的时间。他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愈发沉重,语气如霜,直入骨髓:
“若是天下太平,妖族不再,也许这些大宗门还能如此坐视不理。底层修士虽苦,却也难掀风浪。只需派出一位真君,甚至不必老祖亲至,便足以镇压。”
“但现实不是这样。”
他望向远方虚空,声音低得仿佛风中呓语,却又清晰入耳:
“如今,不论是我等联盟,还是你们人族,都在面对一种可怕的局面——内部正在悄然崩解。”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张炀身上,语气缓缓压低:
“你在副墨之地所见的那些灰袍人,便是一些被抛弃的‘小族’修士。他们或许也曾想着对抗妖族,诛杀妖兽,可现实是残酷的。如今,他们为了修行,不惜投靠妖族。”
“连我们联盟尚且如此,你觉得……人族,会比我百族境遇好吗?”
张炀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从深水中骤然浮出。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复杂而凝重,脑海中翻滚着无数念头。
他终于明白,褚复为何说那些话。
他并不是在谈论地图,不是在讲述地理势力分布,而是在掀开那层和平与秩序下被忽视的问题。
张炀缓缓抬起头,望向褚复,喉结微动,终是低声道: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来自于妖族,而是——来自我们族群本身?而此次妖魔再现,恐怕其中还有端倪,其目标肯定不是为了阻断商路。这就意味着妖魔之修不会短时间被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