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心向太子的士子,更是忧心忡忡,他们既佩服太子的胆魄与担当,又深深恐惧那“五日”之后可能到来的可怕结果,只能暗暗祈祷奇迹发生。
宫中值房,魏征与房玄龄处理完一日的公务,难得有片刻闲暇对坐。
侍从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将安静留给了两位宰相。
房玄龄轻轻吹开茶沫,却并未饮用,望着窗外刺目的光线,长长叹了口气:“玄成,你看此事……唉。”
魏征面色肃然,眉头紧锁,闻言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太子……锐气过盛,以至于斯。祈雨古礼,固是臣子为民请命之心,然以五日为限……”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陛下看似不动声色,心中只怕……”
房玄龄压低声音,未尽之言里充满了忧虑。他们侍奉李世民多年,深知这位君主的性情,此刻的平静,或许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魏征端起茶杯,又放下,“唯有希望……上天眷顾,佑我大唐,怜悯黎民吧。”
而此刻,李承乾的仪仗已然出了东宫,朝着那座巍然矗立、吸引着全城目光的祭坛,缓缓行去。玄色的车驾在烈日下显得沉凝庄重,他的面容隐在车帘之后,无人得见。只有他自己清楚,掌心并非冷汗,而是一种洞察天机的、微凉的平静。
五日,不过是走个过场。那场雨,就在历史的轨迹里,静候它的时辰。
长安城外,渭水之畔,一座临时搭建的宏大祭坛矗立在龟裂的黄土之上。
日头毒辣,仿佛要将世间万物烤干。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尘土味,连一丝风都没有,远处的树木耷拉着枯黄的叶子,死气沉沉。
然而,祭坛周围却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来了!太子殿下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骚动。
只见一队车马缓缓行至祭坛之下。李承乾身着厚重的玄色祈雨祭服,神色肃穆,从车驾上缓缓走下。他面容虽然年轻,但眉宇间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常胜身披轻甲,手按腰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队精壮的东宫护卫迅速散开,将祭坛核心区域围得铁桶一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李承乾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轮似乎要吃人的烈日,深吸一口气,提步踏上了通往祭坛顶端的台阶。一步,两步,步履沉稳,背脊挺直如松。
不远处的百姓们看着这一幕,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是太子殿下啊……这大热的天,咱们站着都受不了,殿下竟然穿那么厚的礼服上去求雨?”一个老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感慨道:“殿下宅心仁厚,为了咱们百姓的收成,不惜以千金之躯受这烈日之苦。这才是大唐储君该有的气度!”
“是啊,若是能求来雨,那真是活菩萨了。有这样的太子,实乃我大唐之幸啊。”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担忧的声音:“我看悬,这老天爷不开眼,都旱了这么久了。太子殿下身子骨金贵,若是雨没求来,人先晒坏了可怎么整?”
百姓们的议论声虽杂,却大多透着几分朴实和期盼。
然而,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夹缝中,还藏着几双别有用心的眼睛。
几个穿着便服、看似寻常商贩的汉子,眼神却异常冷峻,他们站位隐蔽,目光死死锁住祭坛上的李承乾。那是宫中千牛卫的探子,奉的是陛下的口谕,来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在另一侧的树荫下,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低声交头接耳,那是魏王府的人。
“哼,装模作样。”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冷笑道,“这天象毫无转雨的迹象,魏王殿下说了,咱们就等着看这位太子哥哥怎么收场。若是求不来雨,这便是一场笑话。”
……
正午时分,日头升到了正中。
整个祭坛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地面的石板被晒得滚烫,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烧感。空气扭曲变形,视野中一切都在晃动。
李承乾盘膝端坐在祭坛正中央的蒲团上,闭目不语。汗水早已湿透了里衣,顺着额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石板上,“滋”的一声瞬间蒸发。
但他纹丝未动,宛如一尊入定的石佛。
房遗直站在祭坛一侧的阴影里,看着李承乾那被汗水浸透的背影,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急。他咬了咬牙,顾不得礼数,快步走上前去,借着添香的动作,压低声音在李承乾耳边说道:
“殿下……您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
房遗直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干涩:“这日头太毒了,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您先下去休息片刻,喝口水吧,这里臣帮您盯着。”
李承乾缓缓睁开眼,他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亮,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不用。”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殿下!”房遗直急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您这又是何苦?距离约定的期限还有整整五日,若是第一天就累垮了身子,后面可怎么熬?身体才是根本啊!”
李承乾微微侧头,目光越过祭坛的栏杆,看向底下那些仰着头、满眼期盼的百姓,又扫过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探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淡然却充满深意的弧度。
“遗直,你看。”
李承乾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他们都在看着孤。百姓在看,父皇在看,就连孤那个好弟弟也在看。”
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任由烈日炙烤着皮肤,淡淡地说道:
“这点苦算什么?若是能用这几日的皮肉之苦,换来天下万民的归心,换来朝野上下的敬畏……”
李承乾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惊的决绝与魄力:
“这笔买卖,值了。”
房遗直闻言,身躯猛地一震。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忽然觉得对方的身影在烈日下变得无比高大。这不仅仅是求雨,这是在以此身为棋,在博弈人心!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后两步,眼中满是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