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的风波如同燎原野火,瞬息间烧遍了整个长安。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谈论太子那句石破天惊的“人定胜天”与“半月之期”。
各种情绪交织蔓延,惊诧、怀疑、嘲讽、忧虑,如同沸水般在坊间翻滚。
而这滔天议论的中心,魏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妙!妙极!哈哈哈哈哈!”
魏王李泰在书房中抚掌大笑,浑身的肥肉都随着这畅快淋漓的笑声颤动不已。
他面前的心腹谋臣杜荷、柴令武等人,也都面带喜色,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兴奋光芒。
“本王这位好兄长,真是……真是体贴入微啊!”
李泰好不容易止住笑,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语气充满了讥诮与得意。
“本王正愁这火势不够旺,他倒好,亲自抱来干柴,还浇上了猛火油!‘人定胜天’?他以为他是谁?上古圣王,还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半月之内必下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荷连忙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太子此番,已不仅是狂妄,简直是失心疯了。天象岂是人力可改?他这海口夸下,便是将自己置于万仞悬崖之边。半月后若无雨,便是欺君罔上,悖逆天地,届时废黜其位,任谁也无话可说!”
柴令武阴冷一笑,补充道:“而且,他还在朝堂上当众冲撞陛下,将天旱之责隐隐引向君父,陛下心中岂能无刺?如今他又夸下这不可能完成的海口,在陛下看来,恐怕更是狂悖无状,不堪造就。殿下,我等只需静静等待这半月过去,届时,便是水到渠成,众望所归!”
李泰听着心腹的分析,只觉得通体舒泰,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刺目的烈日,仿佛已经看到了半月后李承乾狼狈倒台,自己入主东宫的美妙场景。
“不错!”他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这半月,便是他李承乾太子生涯的最后时日!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在士林、在市井,再加一把火!务必让‘太子狂言触怒上天,故久旱不雨’的说法,深入人心!还有,给本王死死盯住东宫和太史局,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是!”
众人齐声应诺,书房内弥漫着志在必得的亢奋气息。在他们看来,与天相争,李承乾已然输定了,而且输得毫无转圜余地。
与魏王府的欢腾喧闹相比,东宫的气氛则显得微妙许多。
显德殿内,太子妃苏玉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轻愁,她默默地替李承乾更换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汤,动作轻柔,却掩不住那份担忧。
房遗直更是急得在殿内有些站不住,他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道:“殿下,半月之期……是否太过……是否再与陛下斡旋一番?天意莫测,万一……”
李承乾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神情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闲适。
他抬眼看了看满面焦灼的房遗直,又对上一旁苏玉儿忧心忡忡的目光,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
“遗直,不必心焦。本宫既然敢在太极殿上当着百官的面说出那番话,自然有本宫的计较。区区天旱,何足道哉?”
他的镇定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房遗直的焦躁稍稍平复,却仍不解其意。难道殿下真有鬼神莫测之能?这念头过于荒诞,房遗直不敢深想。
“去,将李淳风唤来。”李承乾不再多言,吩咐道。
很快,太史令李淳风便被引了进来。
他几乎是踉跄入殿,面色比昨日更加灰败,眼窝深陷,血丝遍布。
早朝上那惊心动魄的冲突和悬在头顶的“半月之期”,像两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见到李承乾,他扑通跪倒,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悔恨与恐惧:
“殿下!殿下!下官万死!是下官连累了殿下啊!早知今日,下官昨日宁可自己一头撞死,也不敢来东宫求告,将殿下拖入这万劫不复之地,如今可如何是好啊殿下!”
他是真的怕了,怕太子这艘船沉没,自己必定第一个淹死。
看着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李淳风,李承乾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李太史起来说话。此事与你无干,是本宫自己要入局。何况,棋局未终,谁敢言胜负?”
李淳风茫然抬头,眼中尽是绝望与不解。
“现在,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李承乾不再给他哀叹的时间,直接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殿下请吩咐!下官……下官万死不辞!”李淳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应道。
“在长安城内,选一处开阔、显眼之地,为本宫修建一座祭坛。”
李承乾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晚膳用什么,“此坛,要尽可能宏大,尽可能高峻。选用上等青石,规制……可略减于南郊祭天之坛,但气势不可弱。给你十日,十日内,必须完工。”
“祭……祭坛?”
李淳风彻底愣住了,修建祭坛?殿下这是要效法古人,亲自主持祈雨大典?
“殿下,您是要亲自祈雨?祈雨之事,虽为古礼,然天意难测,若最终无雨,岂非更授人以柄?”
他心中苦涩,觉得这并非破局良策,倒像是坐实了“束手无策、徒耗民力”的指责,甚至可能让太子的处境雪上加霜。
李承乾却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挥了挥手,仿佛在拂去微不足道的尘埃。
“按本宫说的去做便是。记住,十日,本宫要见到祭坛矗立起来。”
李淳风张了张嘴,还想再谏,但目光触及李承乾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头。
他最终只能将满腹的疑虑和恐惧强行压下,深深一揖,艰难道:“下官……遵命。”
李淳风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只觉得前途一片昏暗,比那三日之限更加渺茫。
待李淳风离去,房遗直心中的担忧更甚,忍不住再次开口:“殿下,修建祭坛,大张旗鼓祈雨,固然是古礼,可这……这终究是听天由命啊!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