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并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和,仿佛在闲话家常:“李太史这是何故?快快请起。可是为了近日天旱,父皇限期求雨之事?”
李淳风见太子一语道破他的来意,心中更是笃定了三分,哪里肯起来,反而磕头更急:“殿下明鉴!正是此事!陛下…陛下勒令下官三日之内求雨,可…可这天象…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三日之内,绝无可能下雨!殿下,下官…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听闻殿下有鬼神莫测之能,恳请殿下施展回天之力,救下官一命!下官…下官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
他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曾经被他认为是“叛逆”的太子身上。
李承乾看着这位平日里清高自持的太史令如此狼狈,脸上笑容不变,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虚扶了一下:“李太史言重了。不过是求雨而已,何必行此大礼?”
李淳风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殿下您的意思是…您…您有法子能在三日之内下雨?!”
李承乾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三日之内,不能。”
李淳风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然而,李承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但是,本宫有法子,让它下雨。”
他顿了顿,看着李淳风那重新燃起希望又混杂着巨大困惑的眼神,悠然道:“此事不急。李太史且先回府,安心等待。明日早朝,你自会知晓。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李淳风虽然心中依旧七上八下,但太子那镇定自若的态度,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焦灼恐慌的心,莫名地平复了几分。
他不敢再多问,再次深深叩首:“是…是!下官…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翌日,太极殿。
百官肃立,气氛因连日的干旱和昨日的弹劾风波而显得格外凝重。当一身明黄太子常服的李承乾,步履从容地踏入大殿时,几乎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这位处于风暴中心的储君,脸上竟看不出半分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镇定。
魏王李泰站在宗室亲王队列的前列,看到李承乾出现,细长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阴鸷与迫不及待。他微微侧头,向御史队列中使了个眼色。
果然,不等常规政务奏报完毕,一名隶属于魏王派的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笏板,声音高昂地再次提起昨日的话题:
“陛下!天旱之事,关乎国本民生,刻不容缓!臣等昨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太子殿下近来所为,确有诸多不合礼制、恐失德政之处!臣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严查东宫,以正视听,或可上慰天心,求得甘霖!”
有人开了头,另外几名御史也纷纷出列附和,言辞虽比昨日稍缓,但核心依旧是将天旱与东宫太子的“失德”行为联系起来。
李泰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出列,先是向李世民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李承乾,脸上堆起看似关切实则挑衅的笑容:
“皇兄,诸位大臣所言,虽然言辞或许激烈了些,但亦是为我大唐江山社稷着想。如今长安内外,旱情紧急,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不知皇兄对此,有何看法?若皇兄自认无过,也当向父皇与百官澄清一二才是。”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承乾缓缓从队列中踱步而出。他先是扫了一眼面带得色的李泰,然后面向御座上的李世民,从容不迫地躬身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
“父皇,儿臣,确实有话要说。”
李世民高踞龙椅,面沉如水,冕旒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昨日被那些弹劾奏章和“天象”之说搅得心烦意乱,今日倒也想听听,这个屡屡让他震惊的逆子,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讲。”
李承乾直起身,目光扫过方才发言的几名御史,最后重新落回李世民身上,朗声道:“儿臣近日,亦深忧天旱之事,故而翻遍古籍,查览史册。然而,儿臣所见,与方才几位御史所言,颇有不同。”
他微微一顿,吸引了全殿的注意力,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儿臣查《尚书·汤诰》,商汤时大旱,汤王曰:‘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遂剪发断爪,祷于桑林,甘霖乃降。
又览《春秋》,鲁国大旱,鲁僖公欲焚巫尪,臧文仲谏曰:‘非旱备也。修城郭、贬食、省用、务穑、劝分,此其务也。’其所言者,皆是君王自省,修明政事,何曾闻有归咎于储君之论?”
他的声音不高,却引经据典,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说到这里,李承乾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御座上的李世民:
“故而,依儿臣浅见,此次长安大旱,若真要论及缘由,追溯根本,绝非儿臣区区一储君之德行所能左右!此乃上天对父皇、对朝廷之警示!”
“嘶——”
此话一出,整个太极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无数大臣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太子他竟然…竟然敢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陛下?!
他非但不为自己辩解,反而将天旱的责任,引到了皇帝身上?!
长孙无忌手中的笏板差点脱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承乾,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房玄龄也是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魏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由原本的阴沉转为铁青,额头两侧的青筋微微跳动,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