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依旧忧心忡忡的房遗直,让他先去处理出版司的日常事务后,林尘并未回殿,而是信步来到了东宫一处僻静无人的院落。这里古树参天,绿荫如盖,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燥热,显得格外幽静。
他轻轻拍了拍手,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正是常胜。
“起来说话。”林尘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院落一角嶙峋的假山上,声音压得很低,“孤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常胜站起身,垂手恭立,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回殿下,锦衣卫的人选,已经初步开始物色、吸纳。主要从白虎营中挑选忠诚可靠、机敏过人者,也秘密接触了一些市井中的游侠儿、以及不得志的底层胥吏。但…殿下,此事难度极高。”
他顿了顿,继续禀报,语气凝重:“若要如殿下所要求那般,不仅要监察百官,更要逐步渗透进诸王公府邸,乃至…宫中。需要时间,需要契机,更需要极为谨慎的运作。目前我们根基尚浅,强行渗透,极易暴露,恐反噬其身。”
林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建立一个覆盖全城、乃至辐射全国的秘密情报组织,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需要庞大的财力、精心的策划、以及最关键的时间。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无妨。孤有时间,也有耐心。”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场决定大唐命运的政变。
“父皇当年,能用八百人于玄武门定鼎乾坤。孤今日,未尝不可用八百锦衣卫,织就一张笼罩长安的无形之网。”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冷冽。
常胜身体微微一震,头垂得更低。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惊世骇俗,他不敢接,也不能接。但他知道,自己早已和太子殿下牢牢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尘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常胜,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微笑,仿佛刚才那冰冷的话语从未出现过。“好了,去吧。按计划进行,宁缓勿急,宁缺毋滥。”
常胜微微一怔,但他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核心意思,毫不犹豫地躬身应道:
“是!属下明白!”
院落里,只剩下林尘一人。他抬头,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望向那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李泰,你就继续折腾吧。等你和你背后那些人跳得足够高的时候,才会摔得…足够惨。”
魏王府,书房。
冰盆里散发的些许凉意,丝毫无法驱散李泰心头的燥热与烦闷。他阴沉着脸,听着杜荷等人的回报。
“殿下,东宫那边…并无任何异常动静。”
杜荷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太子依旧如常处理政务,偶尔去长安大学巡视,甚至…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东宫苑囿内乘凉赏花,未见丝毫慌乱之态。”
“没有动静?”
李泰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本王弄出如此大的声势,数十御史联名弹劾,将天旱之咎直指于他,他竟能安坐如山,毫无反应?”
他豁然起身,肥胖的身躯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这不可能!他李承乾何时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了?还是说…他另有依仗,根本未将这等弹劾放在眼里?”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他那位好哥哥,自从坠马之后,行事愈发难以揣度,每每出人意料。
“给本王盯紧了!东宫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他多吃了一碗饭,少喝了一口茶,都要立刻报于本王知晓!”
李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本王就不信,他真能坐得住!”
与此同时,太史令府邸。
李淳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坐立难安。
三日!陛下只给了他三日!
可这天象明朗得刺眼,哪有半分要下雨的迹象?他翻遍了古籍,用尽了推演之法,得出的结论依旧是——近期无雨。
“完了…完了…”
他口中喃喃,脸色灰败。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他甚至能想象出三日后,陛下那雷霆震怒的模样。魏王那边是指望不上了,那分明是个火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个身影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东宫太子,李承乾!
那位太子,近来行事看似乖张,却每每能化险为夷,甚至屡建奇功。
预言薛仁贵,献上算盘,创办长安大学,甚至…甚至精准地预言了九成宫的刺杀!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神异。
“或许…或许太子殿下…”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太子既然能预言刺杀,是否也对这天象…有所了解?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必须抓住!
想到这里,李淳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跺脚,再也顾不得什么派系之争,什么忌讳避嫌,换上一身常服,也未曾乘坐官轿,只带着一个贴身老仆,趁着暮色,悄无声息地出了府门,直奔东宫而去。
东宫,显德殿侧殿。
李承乾正在灯下翻阅着由武媚娘主笔,经他指点后新出的言情小说稿,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这时,常胜悄无声息地入内,低声道:“殿下,太史令李淳风在外求见,神色惶恐,言有要事。”
李承乾眉梢微挑,放下书稿,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哦?到底还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李淳风被引了进来。
他甫一进殿,目光触及端坐于上的李承乾,竟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太子殿下!求殿下救救下官!求殿下救救下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