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格外尖锐地响起:“陛下!古往今来,天人感应,下罪己诏后降雨之例,史不绝书!臣绝非意指陛下需下罪己诏,陛下无罪!但此次天旱,根源或在东宫!臣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明察太子失德之举,令其深刻反省,或…或加以惩处,以平息天怒,求得甘霖啊!”
这番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滚油之中。立刻有几人跟着跪下,齐声道:“恳请陛下明察!”
“够了!”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般在大殿中炸响。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起身。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跪倒的几名御史,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定格在了站在角落,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太史令李淳风身上。
“李淳风!”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太史令,掌天文历法,推演吉凶!你告诉朕,这天,为何不下雨?这些言论,是真是假?!”
噗通!
李淳风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是毫无形象地瘫跪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身体抖如筛糠。他最害怕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陛…陛下…臣…臣…”他声音颤抖,几乎语不成句,“臣…夜观天象,推演…推演周天,只…只觉云气郁结,雨师…雨师匿踪…此…此乃天行有常,非…非臣下所能尽窥其奥…至于…至于人事关联…臣…臣学识浅薄,实…实不敢妄加断言啊陛下!”
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不知!臣真的不知啊陛下!天象幽微,岂是臣一凡夫俗子所能彻底参透?求陛下明鉴!求陛下明鉴啊!”
看着李淳风这副狼狈惶恐的模样,李世民胸中的怒火更炽,却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如何不知李淳风的为难?但他是皇帝,他需要答案,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先前那名言辞激烈的御史见状,再次高声道:“陛下!李太史或有难处,但古训昭昭,岂可因一人之言而废?太子之行,有目共睹!其失德逾矩,恐干天和,乃不争之事实!即便天象难测,太子之过,亦当惩处,以正视听,安民心啊!”
李世民死死盯着那名御史,又缓缓看向伏地不起的李淳风,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够了!朕,不信天!”
这句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殿内群臣无不骇然变色,连磕头的李淳风都僵住了。皇帝竟然直言“不信天”?这…
但李世民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所有的惊疑都堵了回去:“朕只知道,下雨,是太史局的分内之事!是你李淳风的分内之事!”
他指着李淳风,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朕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观测、推演、乃至祈雨!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若再不见雨…”
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森然杀意,让整个太极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到了冰点。
李淳风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三日…求雨?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心中苦涩得如同吞下了黄连,却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以头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声应道:
“臣…臣…遵旨…臣…再想办法…再想办法…”
他的声音微弱而绝望,消散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中。而殿外,烈日依旧灼灼,炙烤着干裂的大地,没有一丝云彩,更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东宫,显德殿。
房遗直手持一卷抄录的奏章摘要,眉头紧锁,步履匆匆地走入殿内。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愤,将那份沉重的“罪状”递到了林尘面前。
“殿下,您请看!魏王…魏王他欺人太甚!”房遗直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今日早朝,以御史中丞崔仁师为首,数十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殿下!言辞激烈,罪名…罪名骇人听闻!”
李承乾正悠闲地翻阅着一本刚从长安大学送来的新学教材草稿。他头也未抬,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示意房遗直继续说下去。
“他们…他们罗织罪名,说殿下您…垄断书籍,操持言论,是为‘控扼喉舌’;私募卫率,结交边将,是为‘图谋不轨’;最可恨的是,他们将此次长安大旱,也归咎于殿下!说您兴建长安大学,另立门户,教授奇技淫巧,悖逆圣贤之道,此等‘失德’之举,触怒上天,方致灾异降临!他们…他们竟敢要求陛下惩处殿下,以息天怒!”
房遗直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这分明是魏王借题发挥,欲置殿下于死地啊!”
他预期中的太子震怒并未出现。林尘只是缓缓合上手中的书稿,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七分不屑,两分嘲弄,还有一分了然。
“就这?”林尘轻嗤一声,将书稿丢在案上,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本宫那个好弟弟,玩来玩去,翻来覆去就是‘逾矩’、‘失德’、‘干犯天和’这一套,拾人牙慧,了无新意。他也不嫌累得慌。”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蔫的花木,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察:“他以为借着天时,就能把火烧到孤身上?殊不知,这恰恰暴露了他的黔驴技穷。除了躲在幕后,煽动几个言官鼓噪唇舌,他还能做什么?真刀真枪,他敢吗?”
房遗直一愣,被太子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话虽如此,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陛下那边…”
“父皇?”林尘转过身,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父皇是信天,还是信他亲眼所见,亲手所创的基业?是信几个只会掉书袋的御史,还是信孤这个能为他开疆拓土、能为他充盈府库、能为他训练出薛仁贵这等猛将的儿子?放心吧,只要孤不真的举起反旗,只要孤还有用,父皇就不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天象’和‘失德’之名,轻易动孤。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这雨,总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