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浑身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一边是圣心难测、此刻正为天旱焦躁的皇帝,一边是咄咄逼人、意图借刀杀人的魏王,而另一边,则是那位看似叛逆、却屡屡展现出不凡手段与隐隐“王道”之气的太子。这简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开口:“魏王殿下…这…这…天象幽微,岂可…岂可轻言与人事勾连?太子…太子乃国之储贰,若无真凭实据,仅凭…仅凭臆测便奏其失德致旱,此乃…此乃动摇国本之大罪啊!下官…下官万死不敢…不敢妄言…”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明鉴!非是下官不愿为陛下分忧,实是…实是才疏学浅,未能窥破天机,不敢以虚言惑君,陷陛下于不义,更不敢…不敢诬陷储君啊!求殿下…求殿下体恤下官为难之处!”
李淳风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很可能得罪了魏王,但他更清楚,如果真按魏王说的去做,一旦事败,或者即便事成,将来若太子翻身,或者陛下回过味来,他李淳风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这趟浑水,他蹚不起!
李泰看着跪在地上,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的李淳风,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好,好一个‘不敢妄言’!”李泰站起身,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威胁,“李太史既然一心忠于职守,秉公直言,那本王也就不便强求了。只是希望,他日若真因某些人德行有亏,导致灾异频仍,生灵涂炭之时,李太史莫要后悔今日之抉择!”
说完,他拂袖转身,不再看地上的李淳风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淳风的心上。
直到魏王的仪仗远去,脚步声彻底消失,李淳风才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衫。他望着窗外依旧漆黑如墨、没有半点星月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
魏王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边还在等他的“答案”,而这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雨?
他感觉自己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东宫,丽正殿内。
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殿内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并非寻常的龙涎,而是太子妃苏玉儿身上清雅的兰草气息。她正细心地为林尘整理着衣袍的领口,指尖轻柔,眉眼间含着缱绻的温柔。
“殿下近日操劳,妾身让膳房炖了参汤,晚些时候送来可好?”苏玉儿声音软糯,带着关切。
林尘,如今的李承乾,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润。他穿越而来,与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从陌生到熟悉,苏玉儿的温婉与真心,是他在这波谲云诡的大唐宫廷中难得的慰藉。
“有劳玉儿了。”他语气温和,与朝堂上那个锋芒毕露的太子判若两人。
正当两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太子洗马房遗直求见。”
苏玉儿闻言,立刻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恢复了端庄娴静的太子妃仪态,柔声道:“殿下既有正事,妾身先行告退。”她向林尘微微一福,又对进门的房遗轻轻颔首示意,这才带着侍女悄然离去。
房遗直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他躬身行礼:“臣,参见殿下。”
林尘走到主位坐下,端起内侍新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何事如此匆忙?可是封地或大学那边出了岔子?”
房遗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非是封地与大学之事。是…是关于天时。近日长安久旱不雨,陛下为此龙颜震怒,昨日召见了太史令李淳风,据说…据说是厉声斥责,令其推演天象,限期求雨。”
林尘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寻常政务。“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皇着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苦了李太史了。”
房遗直见太子似乎不甚在意,心中更急,忙补充道:“殿下,若仅是如此,臣也不敢来扰您清静。关键是…据可靠消息,昨夜,魏王殿下…亲临了李淳风的府邸,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哦?”林尘这才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淡淡的嘲讽,“本王那个好弟弟,倒是勤勉,这般时辰还不忘为父皇分忧,四处奔走‘联络’臣子。”他特意在“联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殿下!”房遗直语气急切,“魏王此举,绝非无的放矢!他定是想借此天旱之机,构陷殿下!李淳风身为太史令,若被他蛊惑或胁迫,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将天旱之咎引到殿下身上,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啊!届时‘天象示警,东宫失德’的流言一旦坐实,便是滔天大祸!”
房遗直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魏王党羽利用此事掀起惊涛骇浪,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太极殿的场景。
相较于房遗直的焦虑,林尘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遗直,稍安勿躁。”
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李淳风并非蠢人,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一个不好,便是欺君之罪,甚至会成为他人手中之刀,事成之后,免不了鸟尽弓藏。他不会轻易就范的。况且…”
林尘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却毫无雨意的天空,眼神深邃:“这雨,迟早会下。只要雨一下,任何借此生事的言论,都将不攻自破。现在跳得越欢,到时候摔得就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