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太史令李淳风的府邸紧紧包裹。书房内,灯烛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惶恐的脸。窗外,长安城沉寂无声,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凝滞得让人心慌。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无雨的清晨与黄昏,自去岁入冬以来,这天穹就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吝啬得不肯施舍半滴甘霖。
桌案上,摊开着历代天文志与他的推演手稿,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数字,此刻却如同嘲弄他的鬼画符。他试图从星象、云气、乃至地动中寻找一丝下雨的征兆,结果却是一次次的失望。陛下那句“再不下雨,可就真成朕之错了”如同惊雷,依旧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心胆俱裂。他知道,那些关于“隐太子”冤魂作祟,指责今上“德不配位”才致天罚的流言,早已在长安的街头巷尾悄然蔓延。陛下将他召去,与其说是询问天象,不如说是施加压力。若再无雨,他这太史令,恐怕就要到头了,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唉……”一声长叹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沉重。李淳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大难临头之感,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管家小心翼翼的通禀声:“阿郎,魏王殿下驾到。”
李淳风浑身一激灵,猛地站起身,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魏王李泰?此刻他来做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快步迎了出去。
府门外,魏王李泰的仪仗并不张扬,但他本人那圆润的身形在灯笼的光晕下,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看似温和的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
“下官李淳风,不知魏王殿下深夜莅临,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罪!”李淳风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李太史不必多礼,是本王冒昧打扰了。”李泰的声音带着一种亲热的圆滑,他虚扶一下,目光却已越过李淳风,扫向府内,“听闻李太史近日为天时操劳,本王心中挂念,特来探望。”
李淳风心中更是忐忑,将李泰恭敬地请入书房,吩咐下人奉上最好的茶点,自己则垂手站在一旁,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亲王此行的目的。
李泰悠然落座,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那些摊开的天文手稿上,似笑非笑地道:“李太史学究天人,推演阴阳,可知这老天爷,为何迟迟不肯降雨啊?”
李淳风心头一紧,硬着头皮回道:“回魏王殿下,天象幽微,非臣下所能尽窥。臣…臣尽力推演,只觉…只觉云气阻滞,雨意不通,具体缘由,实在…实在难以断言。”
“哦?难以断言?”李泰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依旧平稳,“本王倒是听到一些坊间议论,说这久旱不雨,非是天灾,实乃人祸。”
李淳风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人…人祸?殿下,此言…此言从何说起?陛下励精图治,开创贞观盛世,万民称颂,怎会…”
“父皇自然是圣明之君,英明神武,堪比尧舜。”李泰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李淳风,“可是,李太史,你可曾想过,天子为天下之主,固然圣德,但若…若身边亲近之人,德行有亏,忤逆不孝,乃至心怀怨望,是否也会上干天和,引来灾异呢?”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春秋》有载,汉时董仲舒便言‘天人感应’。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若有为子者,不修德政,不尊君父,骄纵妄为,甚至…甚至口出悖逆之言,心中怀枭獍之念,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行,岂非最大的‘德行不端’?如此恶行,秽气上冲于天,蒙蔽圣听,阻隔云雨,老天爷,又怎会降下甘霖?”
李淳风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脸色变得煞白。他如何听不出李泰的弦外之音?这“为子者”、“不尊君父”、“悖逆之言”、“枭獍之念”,字字句句,分明都指向了东宫太子!魏王这是要将天旱的罪责,强行扣到太子头上!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声音都有些颤抖:“殿…殿下…您…您此言…下官…下官愚钝…”
看着李淳风惶恐失措的样子,李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但话语却如同刀子般,直刺李淳风的心防:
“李太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今日前来,并非为难于你。只是不忍见父皇为天旱之事忧心忡忡,更不忍见我大唐社稷,因一人之失德而蒙受天谴!东宫太子,近年来所作所为,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顶撞君父,欺凌兄弟,结交武夫,兴建私学,聚敛钱财,哪一桩哪一件,符合储君之德?尤其是九成宫前,他竟敢当众预言父皇有难,此等近乎巫蛊诅咒之言,岂是臣子所应为?虽然后来侥幸言中,焉知不是其心不轨,暗中窥探,甚至…哼!”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如今上天示警,久旱不雨,流言四起,动摇国本。李太史,你身为太史令,掌天文历法,察知灾异,有规谏君王之责。若你能秉持公心,依据天象,向陛下奏明,此次大旱,实因东宫失德,上干天和所致…那么,不仅可解陛下之忧,安定天下民心,更是为我大唐铲除隐患,立下不世之功啊!”
李泰图穷匕见,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淳风:“你是太史令,你的话,有分量,有说服力。只要你肯开口,本王保你前程似锦,将来太史局,乃至朝中其余职位,你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