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十月京城最繁忙热闹的非大理寺和上京卫莫属。
谁也没想到,一个刑部胁迫他人收受贿赂的事情,竟拔杂草带泥根连根地掀了大半个朝堂。
最讽刺最令人不耻的,自是御史台。
口口声声称自己监察百官恪尽职守刚正不阿的地方,往自己兜里揣金银的时候比谁都贪。
贪官举证的贪,自然是不可信的。
且最具决定性的证据,现在还没拿到呢。
即便是御史台一早就备好了,眼下也没有能呈上去的时机了。
更何况张庭在民间还颇有好名声。
但事情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理寺将张庭府上的人审了一遍又一遍,眼见大势已去,上头又一副不洗清张庭的冤情便不打算停手的样子,狱中终于有人招了。
是张庭府上的管家,与外人合谋,收了庆州来的金银入库,又偷了张庭的印,备了一份密信。
虽然这密信现在在哪还都没找到。
但有了人证,稍稍核验一下物证,张庭也就算能脱身了。
十一月,一份算不上多么完美的卷宗还是被送到了晟帝手中。
只可惜,刚刚洗刷了受贿的嫌疑,张庭就又因着张家在庆州谋反的事情被连坐押在狱中不得出。
真算起来,受贿的罪名,活下去的可能还大一些。
但庞英还是顺利地离开了大理寺,毕竟如今正是审核各部的时候,还要这位老臣去主持大局。
宋清专门腾了时间打算去接庞英,刚离开议政堂就见有人脸色沉重在门口徘徊,一见到她出来便立刻小跑过来。
宋清看清了来人,惊讶地唤道:“菁华姑娘?”
菁华停下脚步,闻言抿了抿唇低头道:“大人该唤我姚菁华或姚院使。”
宋清一愣,立刻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当初菁华自请离开教坊司的时候,宋清曾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寻个活计,菁华那时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自己想做女官。
于是宋清问她想到哪里去做女官,菁华给出的答案是翰林院。
宋清知道菁华从前出身官家,自是知书达理的,但若宋清来看,翰林院偏偏是全天下最迂腐最爱念“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地方。
但碰巧因着那时教坊司祸乱春闱一案,翰林院学士院使朱藉获罪,也正是晟帝对宦官看不顺眼的时候。
又有曹瑛的例子在先,宋清便斗胆向晟帝提出行走宫廷的宦官职位,或可由女子担任。
但晟帝并未全然应允,只放了些内侍的位置出来。
直到林予鹤离京,翰林院学士院使的职位从一开始对接晟帝与翰林院,被压为只负责翰林院与议政堂之间的文书抄录与传递,宋清才在翰林院招人的时候将菁华推了过去。
那时菁华才透露称自己姓姚。
担任中书令的孔怀忧在候选人中挑选,宋清本以为这老夫子会为难菁华,却没想到他只是多考校了几个问题,就同意了姚菁华入翰林院的事情。
那时相权初分,晟帝心情好,每日要过的公文又太多,再加上此职也不出现在御前,宋清提起此事的时候,晟帝没放在心上,由她去做了。
虽然姚菁华入了翰林院,但宋清实在繁忙,二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姚院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宋清率先开口问道。
姚菁华抬头,目光炯炯望着宋清,上前一步问道:“大人,近日,在查御史台?”
“是。”宋清点头。
此事她故意查得人尽皆知,姚菁华又有任职,知道此事没什么奇怪的。
姚菁华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又露出来了宋清曾见过的“豁出去”的样子,看了看四周后走近了些低声道:“下官有冤,望大人为我做主。”
“事关何人?”
“家父。”
“御史台所为?”
“正是!”
“可有证据?”
“有!”
宋清知道姚菁华是因家中罪事才入的教坊司,但竟然偏巧就是和御史台有关。
这么看来她当初执意要去翰林院,怕也和此事有关。
宋清看了看时间,略一思忖,从身上拽了个牌子递给她道:“我现在要去大理寺一趟,你到刑部去等我,就说替我向林述之林大人传话,见到他后说明事由他自会留你的。”
“哦,顺便让刑部备些茶点和一间清净暖和的屋子。”
“是!”姚菁华接过宋清递来的牌子,深深地行了一礼。
宋清让人往大理寺牢狱调个轿撵过去,然后离开了议政堂。
虽然大理寺不曾薄待庞英,但他毕竟年岁已高,在幽冷的牢中待了几日,庞尚书眼见着憔悴了许多。
听闻宋清专门调了轿撵来,庞英本欲冷脸拒绝,却不想一出门走到阳光下便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倒下去。
宋清连忙扶住了他劝道:“庞大人还是先上轿撵吧,您若是倒下去,就真的没人能救张大人了。”
庞英不得不承认,宋清的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心中叹气,然后任由宋清扶他上了轿辇。
轿辇缓缓向前,宋清便在旁边跟着,慢慢同他说着如今事态。
提到现在是林述之在刑部主事的时候,庞英问:“是林相留下的那个?”
“正是,冯预难掌刑部,林述之擅背条律,又心思清正,我便让他先去顶两日张大人的位置。”宋清说道。
“那孩子……”庞英似乎对林述之有不少印象,在宋清身上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是难得的。”
换做他来,父亲在朝堂上被友人挤走,他定要大闹一通与那人割席不成。
“可他毕竟年轻,还要庞大人多加提点才是。”宋清随口说道。
庞英闻言一怔,第一次被宋清逗得笑了起来:“你们二人分明年岁相差无几,你如何提起他语气像林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