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在走向死亡却毫无办法,张越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这种感觉比直接杀了他还令人痛苦。
他终于开始后悔和反省,自己实在被富贵冲昏了头脑。
从送来来自南骧的银钱,到让自己为难一下朝中的弟弟,再到帮自己拦下朝廷派出的大理寺,又提前叮嘱自己闭城以防匪……
肃王根本就是步步为营,既可拿捏朝廷六部,又能拿到威远军兵权。
他早该想明白的。
他以为自己和秦煊至少算是共犯,却忘了在绝对的兵力面前,小小州牧,什么都算不上。
秦煊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让士兵将院中人全部带了下去。
偌大的宅院很快只剩下秦煊和孔无为二人。
孔无为仰头看着黑洞洞连颗星星也没有的天空,轻叹着道:“殿下已经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吗?”
秦煊握紧了腰间佩剑没应声。
“我们前脚离京,圣上后脚就抄了御史台,将整个朝堂掀了个底掉。殿下握上的是威远军的兵权,东宫拿到的可是整个朝堂的处置权。”
孔无为讽刺一笑,低下头道:“如此关头,陛下会让殿下离京,当真还会让殿下回京吗?”
“是宋清……”秦煊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随后带着怒气道,“他是父皇手里的刀,现在也把父皇当刀来使!”
孔无为冷笑:“那可是大晟的帝王,若他不愿意,谁能拿他当刀使?”
秦煊痛苦地闭上眼,愤恨地道:“当初去南境时,老师说大晟要的是军功而不是政绩,只要平了南骧,朝臣就会向着本王。”
“可结果呢,父皇和宋清大刀阔斧地改了朝堂,朝臣没向着本王的军功,向着的是宋清!”
“为着弘远伯的军功,想将澄阳郡主嫁到吏部或是兵部去,可最后迎娶郡主的还是宋清!”
“好不容易,得了南骧的私款,只要让他们得到裴家女和裴家旧部,南境就是我们的了,可一切都被宋清毁了!他逼走了南骧使团,将裴家旧部送回了南境,还让父皇对我彻底起了疑心!”
秦煊说着,怒气渐上心头,一脚踹翻了旁边盆栽陶罐,索性是开骂了,不如从头骂到尾。
“我们只是动了刑部,杀鸡儆猴,他倒好,这把刀架到朝廷所有人的脖子上了!”
“这次朝堂祸事,定然也和他脱不开干系!父皇病重,东宫……秦泽就是个懦夫!这个时候朝堂乱掉,那些罪臣怎么处置,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秦煊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曾经在京城时派人刺杀宋浅做什么,他们兄妹二人,分明宋清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殿下!”孔无为加重了语气,面对着秦煊声音沉静,“事已至此,只盯着宋清已经无用了。”
“……”
秦煊当然知道,孔无为说的一切他都明白。
可他忍不住想恨。
宋清就像是山路上的石头,融在大山之中,没什么棱角,也不甚显眼,却每每出现在他向上走的路口,使他不得想方设法抛下些什么绕过他继续前进。
等这块石头渐渐真的和大山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不断地被迫绕路,已经到了山脚之下。
上山的山路被全部封锁,只剩一道陡峭惊险的山崖,要么攀上去,要么死。
他错失了直接将这挡路的山石砸碎的机会,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好歹入了冬,又是深夜,河水冷得彻骨,人在里面游不出半里就浑身没了知觉。
好在此处的何流不算汹涌,江浅几人攀上藏好的空竹筏,也不敢点灯,只勉强换了身干衣服。
竹筏顺着河流一路往下,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才在汇入沧庆江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人略显狼狈地上了岸,猫在林子里生火暖身。
阿怜给江浅掰了一半热饼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江浅盯着火苗,轻声道:“去京城。”
“京城?”几人还未去过,虽不知其中缘由,却已生出期待的兴奋。
江浅抬眸看向她们,很是认真地道:“此行,或有生死之险,你们可以选择留下,和季渊会合……”
“我要去京城。”阿怜率先开口道。
“我也去,”宋遥用力地点了头跟着道,“我要和将军一起走下去。”
剩下几人亦纷纷附和,江浅笑着摇了摇头:“阿怜和宋遥跟我去,你们四个留下吧。”
“为什么?”
“我们也想和将军一起啊。”
钱无忧几人立刻不满地叫唤起来。
江浅抬手止住她们的问话道:“因为我要庆州。”
“啊?”几人疑惑地歪头,不明白这和她们要去京城有什么关系。
江浅抬眸,目光冰冷沉静,压着风雨欲来的勃勃野心:“我要庆州落入你们手中。”
她说罢倏地一笑,调侃似的解释道:“若攻打的时候都不在场,回来之后便直接伸手要,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几人愣了愣,钱无忧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将军,不信任季将军吗?”
江浅没否认也没肯定,拿着一根木棍挑弄跳跃的火焰,瞳中映着幽深的光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想要你们去庆州,去做县令、做郡守、做州牧,去执掌一县、一城、一郡……”
她停下来,看着几人道:“虽然我亦有我的私心,但我希望走到高处的是你们,是女人。”
众人沉默下来,最终钱无忧率先开口道:“我明白了,放心吧将军,等你回来的时候,肯定让你做比晏王还厉害的王。”
江浅被逗得一笑,无奈地嘱咐道:“庆州前两年遭遇天灾,百姓生活尚未完全恢复,你们行事的时候要注意。”
“庆州丰城附近有位很得民心的胡娘子,若有机会,可以多向她讨教民生。”
“雁山州不是征了一批女子吗,寻些读过书的一同过去,在庆州内也可招兵买马,但要守好那些官的私库,省着点用。”
“近日硕城百姓对张越怨声载道,可以从硕城入,让百姓起义,反正威远军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
“还有……”
江浅想到哪说到哪地嘱咐着如何攻入庆州,又该从哪里治理庆州一类的话,直到天色渐暗,秦时和白术带人接上了她们。
郑柏带着一队人马还在路上,江浅让白术和钱无忧几人回去,自己带着阿怜和宋遥率先赶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