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义看到杜壆神态消沉,急忙劝道:
“大将军切勿自责。
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战场瞬息万变,根本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我们即便是败了,也非战之罪……”
杜壆脸上露出决然之色,向上官义一摆手道:
“楚王派来的援军迟迟未到,这邳州城肯定是守不住了!
上官将军;
杜某想和关胜狗贼决一死战,却不忍众多兄弟白白送死!
你今晚就带一批人离开吧,也算为楚王保存一分实力……”
他说到这里,脸色变得狰狞扭曲起来;
“杜某说什么也得和红脸贼拼上一场。
为战死的淮西兄弟们报仇雪恨……”
“大将军……”
上官义身形一躬,郑重重抱拳行礼,声音低沉而急切:
“大将军乃是楚王之臂膀;
我淮西擎天之柱,岂能有失?
末将不才,愿率本部弟兄断后,拼死拖住山东军……”
杜壆面沉似水,缓缓摇头,铁甲在昏暗灯火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你挡不住关胜麾下那群虎狼。
还是杜某留下罢!”
他重重顿了一顿,嗓音干涩;
“况且……此番兵败如山,杜某实在……无颜再见楚王!”
上官义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话速急促:
“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一味死守徒增死伤……
不如……不如再抵挡两日?
两日后,我与将军同时撤走如何?”
“同时撤走……”
杜壆喃喃重复着,黯淡的眼神下意识移向垛口之外。
沉沉夜色下,远处山东军连绵营寨篝火密布。
他只觉一股沉重的郁气堵在胸口,呼之不出。
上官义见杜壆陷入沉思,也不再多言,紧握着刀柄,同样望向那片令人不安的帐篷。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气和焦糊味,城头的火光映照着两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
“擂鼓,攻城……”
西城门的主将换成了崔埜。
在天色刚刚亮起时,他手中大刀向下狠狠一挥,高声下着命令。
随着震天的鼓声,一队队山东军冲出营外。
他们再次将攻城器械推出来,停留在城下五百步左右距离。
“城上逆贼听着!”
一名嗓门洪亮的军士立于阵前,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喝:
“奉关将军令:
今日必破邳州!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关将军仁慈,特留东门予尔等鼠辈一线生机。
若识时务者,即刻滚去逃命!
尚敢负隅顽抗者——”
那军士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刺骨的森寒:
“碎、尸、万、段……”
随着城下的山东军喊话。
森冷黝黑的床弩被军士们推前数步。
巨大沉重的三弓床弩阵列排开;
那如长矛般的箭镞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精准地遥指城头……
不止是西城门如此,南北两处城门同样如此!
随着喊话结束,一架架的床弩开始发起猛烈攻击。
城头上的守军也不甘示弱。
他们城头的床弩也火力全开,向着城下密集的人群,或者攻城车狠狠射去……
这是双方的火力比拼!
山东军的床弩丝毫没有停歇,一支又一支的弩箭射向城头。
三面城头被射的石块乱飞,尘土飞扬……
迅猛的箭矢甚至会连续带走两个、三个人的性命。
城头守军哪怕用钢盾堵在垛口处,也丝毫拦不住山东军的攻击……
城头上的床弩同样呼啸不止。
将一架架的攻城战车打散。
战车上的山东军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随着战车跌倒在地……
“崩!!”
一声刺耳欲聋的牛筋断裂声骤然响起,如同哀鸣。
随即是城上、城下更多密集的断裂声。
高强度的连续发射,使得双方珍贵的床弩耗尽了力气。
床弩上的牛筋因为剧烈的拉动,差不多尽数崩断。
“给我杀……”
趁着城头上的尘土遮天蔽日,挡住视线的功夫,城下的山东军发出震天怒吼。
他们抬起长长的云梯,在简易盾牌的掩护下,疯狂地冲向城墙根!
与此同时,少数尚存的攻城车也笨重地碾过尸堆,试图紧贴城墙……
“咚……咚……”
撞城车上巨大的木头被几十个力士荡起,向着城门狠狠砸去。
剧烈的撞击使得城头都晃动几下,震的砖石簌簌落下……
“给我砸!”
杜壆如同被激怒的狂狮,手中的丈八蛇矛早已血红一片。
他声嘶力竭地在城头奔走,亲自督战。
城上幸存的守军也豁出去了,嚎叫着抱起脸盆大小的石块、合抱粗细的滚木。
不顾探出的身躯暴露在城下冷箭之下,朝着向上攀爬的山东军狠狠砸落……
“啊……”
山东军惨烈的哀嚎瞬间压过了喊杀声。
刚刚攀上几阶的他们,顿时如饺子般坠下城去。
沉重的落石滚木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砸碎头颅,碾断筋骨。
城根下转眼堆积起层层叠叠的尸体和伤员,鲜血染红了护城河岸……
“弓箭手上前!压制……
给老子压制城头!掩护登城!”
城墙下督战的崔埜、郝思文、宣赞眼见登城部队遭受惨重损失。
他们目眦欲裂,几乎同时咆哮着下令!
刹那间,密如飞蝗的箭雨仰射而起,穿越弥漫的烟尘覆盖了城垛。
许多刚探出身准备投石的淮西守军,胸前瞬间绽开数朵血花。
惨叫着连人带石栽下城头,摔在同伴或敌人的尸体堆里,死状比坠梯的山东军更为凄惨……
“守住,给我守住,任何人不得后退半步……”
杜壆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如同破锣,丈八蛇矛上鲜血淋漓。
他已亲刃了数名意图逃跑的胆怯士卒。
他如同索命阎罗,在狼烟滚滚、尸体横陈的三面城头来回巡查。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嗜血的疯狂和绝望的死志。
每一个接触到那双眼睛的淮西兵,都被那同归于尽的决绝所震慑。
他们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迎向刀锋和箭雨,再次向城下投掷着石块滚木。
“铛!铛!铛!铛——!”
随着城头上的尘土慢慢散去,山东军大营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如潮水般汹涌攻城的山东军如蒙大赦。
他们拖着伤兵,搀扶同袍,顶着零星落下的箭矢石块,迅速而狼狈地撤退下来。
同时也留下了不少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