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时晚上十一点多才到家,预感到回家后气氛不会太好,还特意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红玫瑰。
到了家门口,他敲了敲门。
林薇穿着家居服,抱着平安来开门,脸色不算好看:“不是给你钥匙吗?”
“送你的。”陆雨时将玫瑰递给她,“我带了钥匙,但想着你在生气,不敢拿钥匙开门,免得你在气头上,把我钥匙拿走了,那我不是吃了个亏。”
林薇双手抱着平安,腾不开手去接花:“红玫瑰,你也到了喜欢送女人红玫瑰的年纪了?”
陆雨时人进来了,先吻了她额头一下:“以前觉得红玫瑰俗气,现在发现,俗气也挺好。”
他将花放在茶几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串冰糖葫芦:“你要吃的冰糖葫芦。还给你带了一包糖炒山楂。北方还是冷,都跟海州一样,冰糖葫芦早就吃不了了。”
“我现在没心情吃,放冰箱吧。”
陆雨时将这些东西放进了冰箱,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气氛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按说应该更激烈一些。
林薇回了卧室:“你的手表,我给你取回来了。”
疗养院的护士在林薇取走手表后,已经给陆雨时电话告知过此事,所以他并不意外。
他站在卧室的门口,倚着门,发现卧室的床品都换了,换成了他很眼熟的真丝床品,是林薇从他家的衣柜里一并取过来的。
腕表放在梳妆台上。
林薇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撸猫一边看着他:“陆雨时,你好大的本事,除夕前夜你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查到真相,我一辈子都查不到,我当时还不信。今天我信了。”
说到那晚,陆雨时面浮愧色:“那晚不提了,你当我看见你跟张燃在一起,醋疯了吧。”
林薇无语地一笑。
“其实你想知道任何事情,你问我就好了,”
“我之前问你对我是不是有多隐瞒,你怎么说的,你说你瞒我的事情多了,你让我怎么问?”
陆雨时坐在她身旁:“一桩一桩问,你问,我就答,而且保证不骗你。”
他坐得很近,林薇看见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哪怕累了一天,可回来面对着她时,他还是神采奕奕,皮肤都泛着光泽。
“不用你告诉,我已经知道你去明兴疗养院做什么了。”
“做什么?”
“不用猜,肯定是去看沈姨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去看她,还要对我撒谎。”
陆雨时一愣,没料到林薇猜到了,只是,她还是太平静了。
“我不是对你撒谎,当时张燃也在。”
“张燃在,怎么了?”
陆雨时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晦涩地笑笑:“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我,不能告诉张燃。”
“什么事?”
陆雨时低头看着趴在林薇盘着的双腿间的平安,抬手将它抱起丢下床去,自己抱住了她,身体贴着身体,不留一点缝隙。
“我也要抱抱。”
林薇被他吓得一动不动,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
陆雨时贪婪地抱着她,头搁在她脖颈间,虽然在张家的核心成员中这件事不是秘密,可他讲出口却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尤其是面对着林薇。
“大哥和黄阿姨当年出车祸,罪魁祸首是我。”
林薇浑身一僵。
“原本坐上那辆车的人应该是我,我那天刚好不舒服,没有去学校。赶上大哥和黄阿姨要出门。”
他抱她更紧,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林薇睁大眼睛,手慢慢放在他的后背,轻轻抚了抚:“为什么?不是说那场车祸是张老二做的吗?他就算讨厌你,可也不至于想要杀了你吧。”
陆雨时闭上眼:“一开始,他们没想杀人。张自立那时候和张仕荣有很大的矛盾,他只是想制造一起车祸意外,好让张仕荣低头。其实那场车祸要是发生在市区,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问题就出在,那天大哥和黄阿姨去了沿海路那边的寺庙还愿,车子在沿海公路上侧翻,撞坏了护栏,直接摔进了海里。”
“后来张仕荣知道后,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真相。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张自立不是我爸爸,是我哥哥。”
他声音里尽是嘲讽和无奈,说到这里,还苦笑了一下。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在张家不受待见,但张自立又好像很在意我。原来他在意的不是我,是张仕荣。难怪他对我……”
永远是那样一副厌弃到骨子里的态度。
“我不肯去美国,还是想留在海州。为了保护我,张仕荣后来还是做了妥协,但他要张自立答应,张家人不能对外说起这桩车祸的真相,更不能动我一分一毫。我如果在海州出现任何意外,张家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房间里静悄悄的。
林薇摸了摸他的头:“可是,这和沈姨有什么关系?”
陆雨时享受着她难得温柔的抚摸:“沈姨年纪大了,现在有点老年痴呆,我怕她见了张燃乱说。”
“张燃的妈妈知道吗?”
“知道。”
“既然张燃妈妈都知道,为什么你们单单要瞒着张燃一个人。”
陆雨时叹了口气:“一开始我没想瞒他,想着等他大一点就告诉他。可多大算大呢,他还是个小婴儿时,我想等他上学再告诉他。后来他上学了,我就想,再等他懂事些,我再告诉他。后来他十几岁,真的懂事了。我又不敢告诉他了。”
“他叫我陆叔叔叫得那么亲热,他把我当爸爸一样依赖,又把我当朋友一样坦诚,他那么相信我,那么喜欢我。我根本不敢告诉他,是我害得他一出生就没了爸爸和奶奶。”
难怪他之前一直不喜欢张燃在国内久待,也不喜欢张燃跟张家人过多接触,原来是有这方面的担心。
两人抱了好久好久,久到林薇觉得自己的腰都有些受不住,才松开彼此。
“陆老师,我忽然有点想吃那个糖炒山楂,你去给我拿来。”
陆雨时又去冰箱里拿了糖炒山楂过来,拿了一颗裹着白色糖霜的山楂球递给她。
林薇没吃过糖炒山楂,用手拿着,咬了一小口,糖霜甜甜的,粉粉的,入口即化,山楂口感绵实,酸爽开胃。
“好吃吗?”
“嗯,好吃。你也尝一个。”
林薇以为他要再从纸袋里拿一颗,哪知他突然凑过来咬她手里那一颗没吃完的,也是一小口。
“口味太重了,你们小姑娘爱吃。”
林薇想起什么,将那颗山楂球全部丢进嘴里,准备吃完再问他一些事。
陆雨时见她要吐山楂核,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掌伸到她嘴边,丢掉后,拿湿纸巾擦了擦手,扭头来正好看见她拿出一个文件袋。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林薇从他保险柜的里层里找到的,文件袋里装的是陆雨时的遗嘱。
遗嘱是最近立的,看日期,是在年后起草。
他将名下财产平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给张燃,一部分给林薇,还有一部分留给远在德国嫁人生子,平静度日的陆可心。
“你年纪轻轻,立什么遗嘱。”
陆雨时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他很了解林薇,他既然都把密码发给她了,还打电话过去,以她的个性来说,应该就不会打开里面的保险箱了。
为什么又打开了呢。
“你……你不是总说我年纪大吗,我这个年纪很多人都立遗嘱了,人生无常,早做打算。”
他起身来,脱下西装,解开衬衫的纽扣。
林薇心中难免有些难受:“你要是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你老了。”
“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再说你也没说错,我是老了。你还在奔三,我已经在奔五了。电视上看着还年轻,不过是灯光和化妆的作用。我每天照镜子,能不知道自己几岁吗?”
林薇默了默,看他依旧挺拔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又有些气恼,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两根手指捏着已经泛黄的白色睡裙细细的肩带,怼到他面前:“你把我睡衣放在你枕头下干什么?”
裙摆怼到他脸上,他脸上不见半分气恼,反而微微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男人把女人的贴身睡衣放在枕头下,你说干什么?”
林薇被他这么明火执仗地看着,脑子里出现很多不合时宜的画面,羞得一下将睡裙扔在他脸上:“真变态。”
他从脸上将睡裙拿下来,在床边坐下,依旧是细致地沿着衣服的折痕叠起来,铺平,放在自己的枕头下。
“你放心,我没有对你睡衣做什么,只是放在枕头下睹物思人罢了。”
他笑笑,又故意问她一句:“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林薇被他问得脸红,岔开话题问他:“张燃比赛怎么样了?拿冠军了吗?”
陆雨时有些意外:“你没看直播?后面也没收到推送消息吗?”
“这一天净跟你斗智斗勇了,没顾上看。”
她这般对张燃的比赛结果毫不在意的态度,倒是很合陆雨时的心意。
“他的劲敌都是国外选手,参加这种国内比赛拿冠军没太大压力。再说了,我在台下看着,他敢不拿冠军。”
林薇看他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的神采,不免要有些担心:“那车祸的事情,你就打算一直瞒着张燃吗?”
陆雨时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找机会,肯定要跟他说的。”
“什么机会?”
“先等他拿个奥运冠军回来再说吧。”
“其实你就算跟张燃说,我觉得以他的个性,他也未必会怪你的。”
陆雨时笑了,洞若观火地看着她:“哪有那么容易,你都做不到的事情,张燃难道天生就会?”
林薇不说话了。
“小雪,如果你姐姐还好好活着,你会原谅我当年跟你分手吗?”
“世界上没有如果。”
“你看,你连敷衍我一下都做不到,为什么张燃就能做到呢?”
“可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张燃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陆雨时无力苦笑:“所以呢,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真相,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总有一天你和张燃都会离开我,就像陆可心遗弃我,厌恶我那样,你们也会遗弃我,厌恶我。”
“我这一生都在被遗弃,都在跟身边人抱歉,可我确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