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书院院长顿时发怒,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就要教训宁枫。
其中,刚刚坐下的逐鹿书院李院长已经拍案而起:
\"荒谬!印刷粗制滥造,岂能承载圣贤真意!\"
\"哦?\"
宁枫从袖中取出一册书:\"这是天下书坊所印《论语集注》,请李院长指教何处'粗制滥造'?\"
书册在众人手中传递。
纸张挺括,墨色均匀,校勘精良,甚至比许多手抄本还要工整。
李院长脸颊抽搐,强辩道:\"即便如此,抄书乃学子本分!朱子有云'手到方能心到',不亲手抄录,如何记得牢固?\"
\"有趣。\"宁枫轻笑:\"按李院长之说,祖辈先贤造纸前,圣贤道理都该刻在竹简上?毕竟'手到方能心到'嘛。\"
四周读书人顿时哄笑。
李院长一时词穷,只能面红耳赤道:\"强词夺理!\"
\"抄书是磨砺心性的修行!读书人方知道凡事得来不易之道理,若书籍人人唾手可得,日后谁还会珍之惜之?\"
嵩阳书院陈院长急忙救场,神色傲然。
\"这位院长说得妙。\"
宁枫截口道:
\"可据本殿下所知,普通学子想要抄书,可都是要交一笔不菲的抄书费的吧?”
在大康,书籍实在太过珍贵,因此读书人若是想要学习课程之外的其他书籍,是需要额外支付一笔费用的。
这笔费用一般在五钱银子到一两银子不等。
可除此之外,学生还要自备笔墨纸砚,因此综合下来价格其实很高,不是一般学子能够承担的。
宁枫的这句话一出,现场不少寒门学子便立刻引发了共鸣:
“我们崇阳书院一本注解,就得花费六钱银子抄写,好多人都只能凑银子一起抄写!”
“我们白云书院也差不多,五钱银子,可还是好多人花不起这个钱。”
“唉,你们就知足吧,咱们青山书院最贵,足足八钱银子呢……”
“……”
学子们一个个相互抱怨,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那些坐在首排的书院院长们,顿时一个个老脸通红,有些挂不住脸。
但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们,而是这个时代造就的。
大康的书院,比之后世的学校,办学成本要高上几倍,学院若是不想方设法地多赚点钱,就连学院的基本开支都无以为继。
毕竟学院的一些藏书,除了一些达官权贵的捐赠之外,其他也都需要自己花钱去派人抄写的。
\"你!\"
崇阳学院院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宁枫的手直发抖。
眼见局面失控,一直沉默的方大儒忽然轻咳一声。
随后整个广场便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按下暂停键。
\"六殿下!\"
方大儒声音温和却有力,问道:\"若将典籍交予天下书坊,作价几何?\"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宁枫身上,连喘气声都轻了几分。
宁枫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寻常典籍不超过三十文,是手抄本的一成不到。\"
\"嘶——\"
众人倒吸冷气。
这个价格,连最贫寒的学子也负担得起。
\"不仅如此……\"
宁枫继续道:\"天下书坊愿将利润的三成设为'寒窗基金',专助贫寒学子笔墨纸砚之资。\"
这句话像颗火星溅入油锅,后排布衣学子们激动地站起来,有个穿着补丁长衫的青年甚至红了眼眶:
\"殿下此言当真?\"
\"这里有无数学子,可做人证!\"
宁枫环视全场,突然向方大儒深深一揖:\"当然,若方先生认为此乃亵渎圣贤,学生即刻收回提议。\"
这一揖将烫手山芋抛给了当世大儒。
可方大儒乃是可以比肩圣贤的存在,什么二皇子的威胁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他依旧淡定从容,捋须的手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老朽倒想先问问殿下,何为教化天下?\"
问题一出,不少人顿时面露肃然之色。
而前排的这些书院院长们则是一个个惊讶而羡慕,因为这是方大儒在亲自考校这位六皇子了!
能被方大儒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亲自考校,哪怕回答不上来,都足以在儒林之中声名远播了。
“殿下,这个问题恐怕不好回答啊,要不还是属下……”
身旁,文子渊眉头紧锁,试图想替宁枫回答。
可宁枫却是淡淡一笑,整了整衣冠,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说文》解'教'为'上所施下所效','化'为'教行也'。\"
“然学生以为,教化首在'有教无类'。”
他指向后排的寒门学子:\"让买不起书的人读得起书,让走不进书院的人看得见圣贤之言——这才是真教化。\"
方大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殿下此言,倒与孟子'民为贵'之说暗合。\"
“然则《论语》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又当何解?”
\"先生考我?\"
宁枫笑了:\"孔子此言,非谓下愚不可教,而是强调教化需因材施教。\"
“若因'下愚不移'就放弃教化,那《礼记》何必言'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这番对答如行云流水,引经据典却又不拘泥章句。
方大儒的白眉越扬越高,突然抛出一个刁钻问题:\"若教化重在普及,那精微义理,贩夫走卒可能领会?\"
\"先生此言差矣。\"
宁枫竟当面反驳大儒,引得那些书院院长一个个万分紧张和惊骇。
\"圣人曾言'满街皆可是圣人',贩夫走卒若读《论语》,或许比某些皓首穷经的酸儒更懂'仁'为何物!\"
宁枫掷地有声地道。
\"大胆!\"
几位院长齐声呵斥,这番言论实在太胆大包天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方大儒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仰天大笑:
\"好!好一个'满街皆可是圣人'!\"
方大儒突然起身,向宁枫行了一个平辈礼:\"老朽着书立说数十载,今日方知自己不过是个'章句之儒',殿下才是真通教化之道!\"
这一礼,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头顶。
当世文宗,唯一比肩先贤般的大儒,竟向一个二十出头的皇子行平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