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进内,见当地父母官——知府刘霖。
两人见过礼,刘霖请贾琏落座饮茶。
刘霖一双眼珠子却在贾琏身后的两个小厮脸上打了个转,尤其在其中一个的面上定了一定。
贾琏淡然抬眸,满身上下贵家公子的慵懒,“马僮昭儿,书童暄儿,还不给刘大人见礼?”
两个小厮也不敢上前来,就在原地双膝跪倒下去,“拜见刘大人。”
刘霖知道这是贾琏发现他打量这两个小厮,这位爷有些不高兴了。刘霖只好讪讪笑道,“便是琏二爷跟前的小厮,都是相貌不凡。如我等外放多年的,见了京中人物,便不由得钦佩风采。”
贾琏点头,“刘大人客气了。说到底还是我带小厮进来,有些失礼了。得,昭儿暄儿你们两个退下吧,廊外候着就是。”
两个小厮忙退下。
昭儿自然是蔡昭,可是暄儿却是贾琏临时编出来的名儿。因为暄儿实际上就是——黛玉本人。
贾琏上岸拜会地方官员,一则黛玉好奇,想跟着一起来转转;二则为保黛玉周全,贾琏也唯有将她带在自己身边才更能安心。
蔡昭护着黛玉走到外面廊下,左右打量。
黛玉竟没怎么害怕,神色如常地观察着这座知府衙门。
她环顾了一周,旋即一种被凝视感袭扰而来。她眯眼望过去,视线被一扇雕花的窗格子给隔住了。
显然是那窗格子里有人,正凭窗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只可惜那窗格子的雕花太过细密,倒叫人看不清窗内是什么样的人。
黛玉便垂下头去,转个身儿绕到蔡昭身后,借蔡昭的身躯也挡住了那道视线。
上房内,刘霖收了贾琏送的京中特产,满脸笑意,“数年未能进京,着实是思念京中风物了!多亏琏二爷替本官带来这些。”
贾琏淡淡一笑,“刘府台客气了。一点薄仪,何足挂齿~还望刘府台行个方便,派人打开运河闸口。”
刘霖一脸的为难,“不瞒琏二爷,这运河虽然在我管辖之地,但是运河之事却不归我管,琏二爷应当去找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二位大人才是~”
贾琏淡淡一笑,“话虽如此,可是河道总督衙门、漕运总督衙门都远在淮安。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刘,唯有刘府台这边儿的活水,才能解我燃眉之急。”
刘霖十分为难,“我也不是不想帮琏二爷,只可惜我实在没这个权限。要不然请琏二爷在我这儿暂住些日子?等明年清明开河,琏二爷再渡船南下?”
贾琏都乐了,“刘府台可真是好主意呀~”
这刘霖的意思,竟然是要他们在此地耽搁四个月去!
眼见着这刘霖支使不动,贾琏慵懒地从袖口里摸出一颗蜡丸儿来,当着刘霖的面捏碎,从中抽出一张小纸条来。
“刘大人这辖地可真有趣儿,我方到两日就被这处街谈巷议的一件故事给迷住了。啧,这个故事叫什么来着?”
贾琏说着,故意眯眼仔细看那纸条,认真念出来,“哦,对了,叫「昨夜刘郎今又来」……”
刘霖登时面色一变。
可是贾琏就像没看见,继续照着小纸条念,“哟,还有一句诗。啧啧,刘大人一方父母,果然教化有功,就连这街上奔跑的孩童竟然都能出口成章,念诵出这样诗句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啧,我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天书,倒也不知道这诗里说的是什么。”
“若我没记错的话,刘大人也是进士出身吧?还烦劳刘大人替我解一解这两句诗,叫我也好窥知贵地这个有趣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霖脸色大变,坐都坐不稳当了。
这几句诗其实说的是刘霖一个大把柄——他有个癖好,喜欢寡妇。
偏寡妇难当,经常有夫家逼迫寡妇改嫁,或者是吃寡妇绝户的案件发生,于是寡妇们写状子告状,视他为青天大老爷,这便是有求于他。
于是乎,他在断案的时候稍微暗示那么一点,然后就经常发生他夜探寡妇宅的事。
从了他的,他在断案的时候自然会有所回护;不从他的,他就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来,将寡妇的事只交给她们夫家宗族的族老们去自议决定。
他自以为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可是说来也邪门儿了,两三个月前,不知道怎么就流传起这些诗句来,街谈巷议的,就说有个姓刘的男子晚上去探寡妇门。
虽说那诗句里没人直说是他这位刘大人干的,只提了一个姓氏,况且「刘」也是大姓,人口众多。但是他毕竟心里有鬼,一听这些街谈巷议就如芒在背,生怕被人揭穿原来是他。
刘霖像看着鬼魅似的看着贾琏。
不,他一个京城国公府里的纨绔公子哥儿,他是怎么听说这档子事儿的?
关键这琏二爷还当着面儿捏出这么一粒小蜡丸来。而这蜡丸通常是飞鸽传书等所用的工具!显然是有人给这琏二爷通风报信!
那就更难揣测这琏二爷究竟已经知道多少了……
本是冬底,这刘霖却是汗如雨下。幸好头戴乌纱帽,帽子里还有一层箍网,这便暂时将他的汗珠子都给拦在了发髻里,没有流下来。
正在刘霖举棋难定的时候,忽然外面跑进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来,进来便凑到刘霖耳边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刘霖随即一怔,转眸望向贾琏。
师爷说完退下,刘霖登时脸上堆起谄媚笑意,“原来琏二爷是北静王爷的救命恩人!下官失敬,失敬!”
贾琏微微挑眉,“刘大人怎么提起王爷来?”
刘霖轻笑,“不瞒琏二爷,这不是到了年下么,皇上派北静王爷代为巡狩。前几日王驾也正在本地行宫。”
“王爷得知琏二爷带林姑娘来此,唯恐琏二爷和林姑娘有任何不便之处,这便早早就留下王令,叫我等一定要听凭调遣。”
贾琏也是意外,“哦?王爷现在还在行宫么?那我可要前去请安。”
刘霖忙道,“不在了不在了,前几日就已经离开了。王爷的王令是提前留下的,是我那师爷收存的,我当时不在,今日倒险些违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