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夜深才离开李纨所宿的禅房。
他本不舍得走,想在这儿整晚陪她。只是今儿叫宝玉瞧见了他在佛堂握李纨的手,就凭宝玉那欠欠儿的劲儿,他担心夜晚宝玉也得偷偷观察他一番。
若是发现他整晚未归,宝玉那张嘴里必定会说出叫李纨担心的话来。
起身穿戴好,垂眸看李纨睡得酣甜。
他今日加了几倍的力气和用心,变着法儿地取悦她,于是确定她此时累极了,不会再做那傻事,他这才安心抬步离去。
禅房院子门口,守着门儿的碧月已经打瞌睡了。头不时耷拉下来,然后又猛地坐直,接着困意再度席卷而来,于是头就又耷拉下去。
贾琏看着有趣儿,上前在她额角轻轻弹了一记,“磕头念经,竟念得这样用心,啧~”
碧月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是贾琏,才松了口气。
回味他说的话,知道他是在揶揄她呢,便鼓了腮帮,“二爷还笑话人?二爷难道不知,从上午就进来,如今已是半夜了,人家在这儿守门,一动都不敢动弹,还不得困了?”
贾琏轻笑,“辛苦你了。”
说着从荷包里,如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螺钿的胭粉盒子来塞碧月手里,“宫里出来的。先用着,回头爷再给赏你更好的!”
碧月登时欢喜得一声尖叫,“谢二爷!”
贾琏含笑往外走。山寺清幽,他的心事也随着夜色翻涌起来,渐渐染凉了笑意。
他在想李纨。
李纨虽然确定自己不爱贾珠,但是李纨却也是外柔内刚的女子,不甘心自己余生都只为自己不爱的男人而守寡,未来人生还有多长,那她的寂寞就还有多长。
可是她却又毕竟是古代女子,受时代观念束缚,更何况她又是那样人家的出身,李守中对她自幼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凭她自己自然跳不出来。
于是她就始终挣扎在不甘心与负罪感之间,找不到一条更好的出路。她今日竟然已经想要投缳自尽,那未来那么长的日子里就更难保她不做傻事。
他又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这样想来便也唯有一个法子才能拦住她,那就是给她一个孩子。
孩子是她余生的指望,让她心事能得寄托,也更是给她肩上压一个责任,叫她从此不是再为自己而活。
有了孩子,以她的性子,她便绝不会去寻短见。
他笃定必定要在这七个晚上,让李纨怀上他的孩子。
其实这原本是李纨自己的心愿,可是彼时贾珠还活着,李纨想要个孩子,一切还都有可能。因为贾珠可以成为最好的障眼法。
可是是贾珠已经死了,她便反倒不敢再要孩子,生怕被人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
不过一切有他。
想到此处,心下一热,他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
想起前世读《红楼》,最喜欢的贾家子弟就是李纨之子贾兰。
怎么都没想到,竟有他穿过来的一日。而贾兰,必定是他的儿子!
一想到在这个世界里,他十个月后就将有自己的儿子,自己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那他在这个世界里,就有了自己血脉的绵延,也就是说他跟这个书中的世界将真正融为一体。
他不再是外来者,他将成为真真实实生活在这个天地里的人。
他心下雀跃又柔软,忍不住思量着该给这个即将谋面的孩子准备些什么才好。衣物鞋袜自用不着他,那他是不是得预备些玩具?男孩子嘛,小木马、小弓箭、小刀枪的这些是必不可缺的,那他是不是应该亲手做起来?
贾琏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听得树影后头有衣物摩挲的声音。
贾琏眯眼,陡然加快脚步,直接奔到树影旁。
树后的人被吓了一跳,只得转了出来,见了他却是笑,“琏兄弟,怎么是你?”
贾琏挑眉,竟是尤氏。
“珍大嫂子这是……?”
尤氏垂首一笑,“我昨儿陪着弟妹同来铁槛寺。原本是该陪着弟妹一起住在这边的,但是想到左右是出了城,「玄真观」又距此处不远,我便好歹应该去给老爷请个安。于是昨晚上送完了弟妹,我就过去那边了。”
“原本今日白天就回来了,路过水月庵的时候,又正巧遇见静虚她们在门口洒扫。见了我便生拉活拽地请我进去喝茶。我也不好强拒,这便跟着去了。”
“结果吃过了饭,竟不小心在她们那边睡着了,方才醒了,便想着赶紧回来。”
“可是这夜班更深的了,这边又是和尚庙,进进出出的都是和尚,我想着冲撞了也不好,这便寻着小路走。可是远远地还是瞧见个男子身影,天又黑,我也看不清是什么身份,这便躲到树后罢了。”
尤氏心虚地瞟贾琏一眼,“没想到,竟是琏兄弟你啊。”
丫鬟银蝶儿也说,“我老远瞧着,还以为是个和尚!”
尤氏皱眉,“胡说什么呢!”
贾琏都乐了,歪头冲银蝶儿眨眨眼,“好你个银蝶儿,爷今儿可记着你了。”
银蝶儿慌忙行礼,“琏二爷饶我这一回。我这眼睛晚上不好使,方才说话也是有口无心的,绝不敢诬蔑琏二爷。”
贾琏轻哼一声,“那罚你先回去给主子收拾去吧,我跟你主子说两句话,就送你主子回去。”
银蝶儿慌忙跑了。
尤氏心虚地躲闪着贾琏的目光,半垂着头问,“琏兄弟有何话要对我说?这么晚了,不如明儿个再说?”
贾琏轻哂一声,“这会子已无旁人,珍大嫂子还不对兄弟说实话么?”
尤氏一颤,“琏兄弟此话从何说起?我倒听不明白了。”
贾琏勾起唇角,“珍大嫂子方才的话说反了。你不是没看清我是谁,才躲起来的;而是你就是因为看清了我是谁,这才躲起来的。”
尤氏又是一颤,怯生生抬眸看贾琏,却正被贾琏捉个正着。
贾琏故意凑近了逼问,“嫂子要怎样,才肯说实话?难道非要兄弟使上手段么?”
贾琏说着伸手,指尖隔着袍袖滑上她的手背。
便如那日抹骨牌时,他和她的手不经意之间在牌桌下的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