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隔着袍袖子呢。可是尤氏身上这丝缎的袍子,都是真丝织就,那触感依旧真实而又清晰。
隔着这层袖子,非但没有什么屏障作用,反倒更放大了效果,让触感更无法忽略。
尤氏果然如烫了手一般地,急忙将手背到了身后去,一张脸在夜色里都能瞧出来已是红透了。
贾琏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天的小小游戏,而且已经隔了这么久了,竟然能在尤氏身上留下这么长的记忆。
如此说来……难不成这么长的日子里,尤氏竟一直素着,都未曾与贾珍亲近过么?
这样想来,贾琏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贾珠死了,李纨成了寡妇;贾珍还活着,尤氏却还是成了事实上的寡妇。
贾琏便放柔了声音,“嫂子,说实话吧。我答应嫂子,不管嫂子是何缘故,我总归不会生嫂子的气就是~”
他声音里突来的温柔,尤氏感受到了。她心下不由得一暖。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贾珍。贾珍若是想要从她口中追问什么,她若搪塞,贾珍绝不会温柔耐心,他只会变得粗暴狂躁!
她怕她的丈夫。所以从来都不敢违拗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只能服从,便是明知道他错,做了不是人的事,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就当自己是睁眼瞎,然后骗着自己忘记。
眼前人如此的温柔这样难得,尤氏便心颤着无法继续强硬。
她便拢着袖口,软软垂下头去,“我是看见……琏兄弟你走过来的方向,好像是弟妹所宿禅房。”
“都这个时辰了,琏兄弟从那边走过来,我便想着应该回避一下为好。也免得咱们两个迎面相遇,琏兄弟再尴尬了。”
贾琏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个~”
客观来说,贾琏当然不愿意被人看见他大半夜的从李纨那边出来。倒不是他自己怕什么,他只是不想叫叫这话传出去给李纨造成负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就算是不愿意叫旁人看见,不过若看见的人是尤氏,他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反而,他倒是很想用这件事来逗逗尤氏,看她究竟是如何的反应。
尤氏看他竟然毫不慌乱,也不加掩饰,她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急忙道,“我自然相信琏兄弟的为人。我想便是这个时辰了,琏兄弟去见弟妹,必定也是为了给珠大兄弟念「安灵经」的事情。”
“又或者是弟妹那边思念珠大兄弟,悲伤过度,琏兄弟这便过去劝慰……”
贾琏却是轻笑,“珍大嫂子竟相信我的为人?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珍大嫂子怎这般宽容?”
尤氏哪儿能想到他这样说,反倒噎住,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了。
贾琏垂下眼帘,“我是什么样的人,珍大嫂子自然清楚。只要是我喜欢上的人,我才不管她是姐妹,还是丫头媳妇,抑或是——嫂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人虽说贪嘴,不过却也绝不会去招惹那当真夫妻情深的去。我这人贪心,想要的不光是人的身子,我也要她的心。于是人家那夫妻情深的,我便是强抢来身子,也要不来心,那便没意思了。”
贾琏定定看着尤氏,“倒不知嫂子你与珍大哥哥又是属于哪种?”
尤氏瑟瑟后退,无法面对这样的问题。
可是她退一步,贾琏便更上前一步,“我猜,嫂子与珍大哥哥应该是属于后者,夫妻情深。”
“因为嫂子是珍大哥哥元配大嫂子身故之后续娶的。若说元配必须父母之命,续娶的却是珍大哥哥自己做主。珍大哥哥那也是花丛里眼力高的人,他能亲自选中嫂子你,可见你们两个两情相悦。”
尤氏尴尬地扯扯唇角,“琏兄弟客气了。”
贾琏轻笑,“嫂子为何说我客气?莫非我说错了,嫂子与珍大哥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和睦?”
他故意又上前一步,险些与尤氏撞到一起,他垂头几乎贴着她的耳,“若当真如此,那我便看不得嫂子孤单了。我这人最是心软,不忍叫这天下的女子伤心寂寞。若兄弟有能帮得上嫂子的,嫂子尽快开口,千万别与兄弟客气。”
——他也故意重复了一遍尤氏方才说过的「客气」二字。
尤氏慌得又是疾步退后。
不过尤氏终究比李纨年长几岁,更是跟贾珍那样的丈夫盘桓了好几年,心气儿便更镇定些。
于是她尽管心慌意乱,可是从表面看起来依旧是端庄的,并未方寸大乱。
尤氏站稳了,才抬眸望住贾琏,“……我又何尝不明白,琏兄弟这样儿说,其实是在警告我,不希望我将今晚的事随便说嘴了去。”
“可是琏兄弟也未免忒小看了我。我又哪里是那随便说人是非、短长的人?况且弟妹与你曾经的事,我又何尝半点不知?她原本心就在你身上,是珠大兄弟趁着你下江南,借机偷娶了她。身为女子,我也明白她心里的委屈,我怜惜她还不够,又如何会说那些与我本无干系的话去?”
她说得心意坚定,于是倒也很快平静下来。
她黯然垂下眼帘,“都是生为女子,在这世上便是连自己的终身都不能置喙,在家从父,出阁从夫,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们想要什么。”
“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巴不得看见她好。她这样年轻,刚成亲没多久竟然就守寡,以后若有琏兄弟时常照拂她,那对她来说自然是最好的。我乐见其成,自然不会乱说一个字去。”
贾琏心下变软。
谁说尤氏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来的?她有她的柔软,她的坚韧,她的是非,她知道什么当做,什么当躲。
她虽然没有王熙凤那般咄咄逼人,可她却是个能当好主母的人。
贾琏便松弛一笑,“既如此,那我倒替她谢过嫂子大恩。”
两人当面说开了,共享一个秘密,忽然有那么一瞬,只觉彼此的心靠近了许多。
贾琏定定凝视她,嘴角含笑,却不必多说什么。
尤氏看了他一眼,只敢与他对视一秒,便也很快避开去。
尤氏先道别,“我这人惫懒,白日在水月庵睡了好一会子,可此时竟又倦了。我先回去歇着了,琏兄弟自去忙吧。”
说着,两人擦肩而过。
贾琏忽然回头,“对了,嫂子这几日怕是要发现她胃口不佳,偶尔还会呕出些酸水出来的模样。”
尤氏一怔。
贾琏桃花眼里笑意氤氲。
尤氏便轻叹口气,垂下头去,“好,我会仔细着的,琏兄弟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