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说的这些词儿,李纨听到过。
那是她与贾珠的新婚之夜。
那晚贾珠虽然不得不进婚房,但是其实两人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按着规矩,窗外却有婆子们听着动静,贾珠于是与她低声耳语,说“今晚若不闹出点动静来,咱们两个都不好在长辈面前交差。我本不想娶你,你也同样不愿嫁我。但是,今日你我既然已经礼成,那便只能同舟共渡,否则咱们两个都有麻烦。”
李纨彼时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一切都无可无不可的,便索性依着贾珠的说法儿,两个人配合着翻腾被子,又故意辗轧床榻,弄出来不少动静。
直忙活了半个时辰,贾珠方起身到外间要热水洗浴。
贾珠奶母和另一个婆子都等不及贾珠洗浴完,只听见动静停了便一起拥进来。
两个婆子一起笑着给她道喜,然后就按着她的肩,不叫她起来沐浴。
她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黏着衣衫被褥,她不喜欢这样,问婆子们何故不能洗浴?婆子们便抿着嘴儿笑,都说,“奶奶这三日里都不可沐浴。以免坐不下胎~”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们为的是叫她受孕。
两个婆子甚至毫不避讳地伸手过来,将她的腿抬高,在她小腿下头垫了被子!
彼时,她一个姑娘家羞愤难当,却拒绝不得。两个婆子都说,各家各户的自然都是这个规矩,娶进了新媳妇来,谁家的长辈不指望着好消息呢?
原来一个女儿家的尊严,在夫家对子嗣盼望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回想起那日的羞愤,李纨再听贾琏这话,虽说是情话,可还是板起了脸来。
“我倒不知道琏二爷何时也变成了那些扰人的婆子了!她们新婚之夜便要闯进门来,不管人身上是什么样儿,只管将人的腿都架起来,还说三天不准洗浴,就为了能叫人受孕!她们好歹算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琏二爷这又算何意?”
贾琏微微挑眉。他倒也没想到古代新婚之夜,大宅门里的新媳妇还要经历这么一遭。
他能想象到古代女子被那么摆弄,心中的尴尬和羞愤。
他歉意地叹息,借着她孝服宽大的袍袖遮掩,偷偷勾缠她的指头,“……谁说我变成婆子了?这话便是别人说得,你哪里能说得?昨晚上,我什么样儿,你见也见了,摸也摸了,还被伺候得那般舒坦,竟天一亮反倒诬赖起人家来?”
李纨哪里能听得下他这些臊话?心儿颤了,手也抖了,一个晃神之间竟都忘了自己手里的纸钱已经洒落满地,还照样将手往瓦盆里送,险些被火苗燎了指头!
贾琏急忙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给拉回来。
宝玉和贾环那边厢正拿纸钱当玩具,一张一张往缠了白纸的干树枝上串呢,串得满满登登的,两人还打算要正正经经串满一吊钱呢。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两人猛然就看见对面琏二哥竟然攥住了大嫂子的手……
宝玉登时就顾不得什么串纸钱了,兴奋地叫,“琏二哥攥了大嫂子的手,我也要攥!”
说着丢掉了干树枝子就跑过来,蹲在李纨另外一边,“琏二哥攥了嫂子一只手,我不与琏二哥抢,大嫂子便将另外一只手给我握握吧。”
李纨又气又急,两颊通红,眼底却盈盈有泪。用力摔开两手,摆出长嫂的威严来:“宝玉你胡说什么!”
贾琏手里柔腻的小手没了,他懊恼地瞪宝玉一眼,真想踹他一脚。怎么只要跟软玉温香有关的事儿,就哪儿都有他呢?
李纨定了定神儿,端然道,“宝兄弟你休得胡说!方才是我悲伤太重,心神恍惚,焚化纸钱之时竟忘了手里已然空了,险些被火苗燎到。你琏二哥是为了救护我,情急之下慌不择法而已。”
宝玉想想倒也没毛病,便悻悻道,“原来是这样。嫂子手可受伤?给我瞧瞧。”
他竟还是伸手去抓李纨的手,换了个理由,依旧还是不改心思。
李纨冷冷一甩袍袖,将宝玉的手给拂开,“宝兄弟,放肆!”
贾环也凑过来,看着李纨生气了,便扬声骂,“宝玉,你真不要脸!大哥哥就在你身边这棺材里躺着呢,你竟然就敢挑戏大嫂子!等我回家,非告诉老爷去不可!”
宝玉懊恼,“环兄弟你别乱说!我怎会挑戏大嫂子?我是看大嫂子的手伤到没有~”
李纨尴尬到无地自容。
这事儿终究还都是贾琏给闹起来的,她心下难受,索性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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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回到禅房,伏在枕头上,无声落泪。
方才的事叫她尴尬,也叫她自责。
她虽然从来都没爱过贾珠,可毕竟是他的妻子。尽管贾珠每日每夜地跟通房胡来,可是她却被束缚在礼教之下,不敢追求自己的半点欢愉。
便如昨晚,她与贾琏原本是两情相悦,而且贾珠已死,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却依旧还是犯了弥天大罪。
她身为寡妇,不贞不洁,更何况她投入的竟然是小叔的怀抱!
现在回想,昨晚越是欢愉若死,今日就越是羞愧难当。或许……经历过昨晚那样的事,她也唯有一死,才能让自己的良心恢复平静吧?
她霍地坐起,缓缓抽下腰上长长的孝带子,无声踏上杌子,将孝带子穿过房梁……
就在她即将仰首投缳之际,门声一响,随即孝带子便被一把袖刀割断,她的身子也落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
李纨顷刻落泪,“……你又何必救我?我已不洁,从此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贾琏却一声怨怼都没有,只抱着她坚定地回到床榻。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再度将她拖入昨晚一般的罪恶渊薮。
一遍遍,一番番,不肯止歇。
她今日,得了比昨晚更多十倍的欢愉。只因昨晚她对一切还都陌生,充满恐惧,而今日,她的身子已然食髓知味。
她在罪恶与欢愉之间升腾、坠落、辗转,无法逃脱,却也甘心沉沦。
这一回,贾琏亲自捉着她脚踝,不必婆子们帮她垫高,他便亲手替她做了这些。
在她疲累至极,沉入梦乡时,他在她耳边坚定地呢哝,“……这七日,必定叫你带着孩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