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台沉吟片刻才道:“自咱们与林庸交战以来,他凭借雁归城所在山峰之险要,北仓江之阻隔,以千人对抗我七千大军,居然可强撑七八个月,直到兵士所剩无几尚能从容退去。因此泥台以为,此番西洲国援军势必来势汹汹,且做了完全筹备,对夺回城池势在必得,咱们还是要避其锋芒才好。”
一人听了猛然起身,细长黄脸满是黑点,尖锐下巴犹如刀尖,脸色极为难看,伸手叱道:“泥台,你怎地净讲些丧气话?这岂不是涨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泥台微微一笑:“昆信,二弟昆落之死我等也深感痛心,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西洲国军面前大杀四方!不过,此番西洲国军既是有意收回雁归城,咱们若是意气用事,恐怕得不偿失。”
昆信更是目眦具裂,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泥台,向扎忽拱手道:“大帅,如今我军兵强马壮,那雁归城中粮草极为空虚,便是西洲国军进驻又能如何?
况且,北仓江面已可通行,咱们大可正面佯攻,分兵过江攻其腹背,形成三面夹攻之势,只留东面凤鸣山羊肠小道,在那处埋下伏兵,定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出十日,便可兵不血刃,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听了鼓噪而起,有人叫道:“昆信实乃妙计,大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点将出兵吧!”
扎忽听了心下一动,心道此计的确可行,之前强攻雁归城不下便是无法横渡北仓江绕行其后的缘故。林庸之所以撤出城去,亦与那时北仓江已渐渐结冰相关。
又见其余副将群情激昂,这才看了一眼泥台道:“泥台,你有何高见?”
泥台见众人气势高涨,只好叹了口气道:“昆信之计自然极为高妙,只不过对面并非木头,若是要进驻雁归城,自然已将敌我情势分析极为透彻,如此战法定也在其意料之中……”
昆信阴恻恻一笑:“泥台,若你为西洲国军之帅,便是知晓我之战法,又该如何应对?”
泥台摇摇头:“若我为西洲军之帅,此刻进驻雁归城乃是冒险之举,定会等到冰雪消融之际才令大军进驻。”
昆信听了更是得意:“你言外之意便是,此刻若是进了雁归城,也无好法子应对我昆信的战法,对么?”
泥台只好讪然道:“至少是无万全之策,撑得了一时,撑不了许久。”
众人听了更是叫嚷不已,纷纷请命扎忽要为先锋大将正面攻城。扎忽见此场面不由得心绪烦乱,好似出兵之事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般,拧眉思了片刻才道:“既如此,诸位将军各自归位厉兵秣马,咱们明日点将台集结发兵!”
金昭与天九自林庸那处下山,率兵一路奔袭,至雁归城之时马鼻之中白气阵阵,众兵士已是大汗淋漓。
雁归城南门之上站着几名散漫北夷兵,正围着火堆取火。远远见到白茫茫大地之上,乌泱泱的大军疾驰而来,瞬时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喊着剩余兵士骑马逃出城外,只剩一座空城。
这支乌泱泱大军实则水分不小,除两千兵士之外,那些个亲眷也换上军衣,手持连夜削制木枪跟在最后虚张声势,因此远远看起来大军足有四五千人。
天九闲来无事,一路之上已然用短剑削出了两个娇憨小人,一个照着青麻的模样,另一个则是照着慕君还。只不过这两个小人做得矮胖,青麻是弹琴状,慕君还则是饮酒状。
做成之后天九反复观摩,想起初见之时险些杀了青麻,又记起慕君还深夜酒醉窘态,竟不自主笑出声来。
此时已有兵士使了云梯爬上城楼开启南城门,只听吱吱嘎嘎刺耳声响,天九这才回过神来。目之所及,雁归城中一片萧条之色,灰砖大街之上杂物混杂在雪中七零八落,街边屋子木门无不是四敞大开,在寒风之中忽闪而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
再走向深处,偶见数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争斗,口中争夺的竟是些腐臭人骨皮肉,金昭见了一脸沉重之色,低声吩咐一旁年老副将刘赟道:“四个城门安排好守门之人,半日一轮换。
其余兵士六人一队寻宅子住下,换上百姓之衣,入夜便点燃火烛。家眷全数聚在城中法恩寺中,不得随意外出。一个时辰之后各副将在总兵府上一聚,商议对敌之事。”
刘赟得令而去,金昭方才瞥见天九把玩小人,待其走近问道:“这木人何处来的?倒也乖巧。”
天九笑了笑:“一路之上忙里偷闲,使了崖柏木兀自做来把玩。”
金昭微微一怔,上下打量天九道:“想不到你这武功绝顶的高手,竟还有如此玩心。”
天九将木人小心收好,沉了沉道:“我若是不会这些个手艺消遣,恐怕早便阴郁死在牢笼之中。”
金昭苦笑一声,自嘲道:“我金昭一生戎马,心里只装了些家国大义,唯一儿女私情还令我犯下弥天大错,除此之外竟无一点点消遣之趣,现今想来当真可怜至极。此番若寻到圣上……也不知该如何赎罪。”
天九肃然道:“人之一生不可倒流,过去之事无不是当时最佳之选,即便是错了又何妨?你仍是金昭。
我以为你寻骨烈机也只是求心理慰藉罢了,以现今情势,想要助他复位难于登天。且他年事已高,除了安远公主生死不明,身旁已无后继之人,又能如何?”
金昭长叹一声:“你这番话虽是令我心痛无以复加,却是千真万确。此生除了安远已别无所求,前半生我金昭风光无限、叱咤风云,时值暮年万事倦怠只余往事扰心。
每每忆起陈年旧事,俱是圣上之好、安远之美……骨连维将我流放至此我倒以为恰到好处,似是上苍有意为之。我要见圣上,也只是想着当面谢罪了却心愿。待我将寒北平定之后,便赶赴中原找寻安远,与西洲国一刀两断!”
天九若有所思,许久才道:“我以为似你这般功成名就之人应是烦恼皆无,现今看起来,倒比我强不到何处去。你若去中原,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金昭听了欣然一笑:“想不到你这心高气傲之人竟愿帮我。”
天九摸了摸怀中小人,想起青麻音容笑貌,忽然道:“我有一故人,曾与安远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怎的心中隐隐觉得,若是寻到安远公主,那故人便好似也活过来了一般。”
金昭轻轻一笑:“你这故人定然是个女子,难不成已然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