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役班头朱强紧走几步,对着顾晨深深一揖,恭恭敬敬的问候:“顾世子安好,在下朱强,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有人报官,说您丢了贵重物品?”
也是奇了怪了。
这位睿王府的世子爷自打入了朝堂,不是丢人,就是丢东西,回回动静都闹得惊天动地。
上次他自己“丢”了,连皇上都惊动了,整个京城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回倒好,直接把火引到了祁王府头上。府尹大人闻讯,急得脑门冒汗,火速派他赶来处理,临行前一再叮嘱:“兹事体大,务必妥善处理。
朱强自然知道,这两位神仙,他们顺天府一个也得罪不起。
“自然贵重。”顾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那半掩半开的祁王府大门。
“本世子腰带价值千金,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一个小小的毛贼给扯了去。本世子和这些热心的百姓一路追踪,眼见那贼子翻身就跳进了这祁王府的高墙。本世子有心捉贼,不想却被个看门的奴才挡在了门外。”
他话音一转,带着几分自嘲的冷意,“宰相门前七品官,祁王叔父家一个看门护院的,威风可比我这个世子大多了。无奈,只好劳动朱班头和诸位官差,为本世子,也替祁王叔父,主持个公道了。”
他客客气气地抱了抱拳,言语间却字字如针,将“价值千金”、“叔父”、“奴才挡门”几个词说得格外清晰。
祁王府的下人,额上已渗出冷汗,急声辩解:“世子爷明鉴!小人万万不敢阻拦您进府。只是……只是府里确实未曾见贼人闯入。王爷不在京中,小人职责所在,实在不敢擅自放外人入府……”
他声音越说越低,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频频瞟向府门深处,那份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朱强心下了然,立刻板起脸,摆出十足十的公事公办架势:“此言差矣!顾世子既亲眼所见贼人入府,我等奉命办案,岂有不入府搜查之理?这既是为顾世子寻回贵重之物,更是为了祁王府的安全着想,
祁王府何等尊贵之地?随便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若真让那贼子藏匿其中,顺手牵羊盗走了什么要紧物事,待祁王爷回府问责起来……”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牢牢锁在那年轻人的脸上,“这后果,你区区一个下人,担待得起吗?”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情理俱全,仿佛全然站在祁王府的立场考虑,堵得那年轻人哑口无言,脸色发白。
“是……是这个理儿,只是……”平安眼神飘忽,喉结滚动,额角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
“只是什么?”朱强声音陡然拔高,官威十足。
“顺天府办案,代表的是朝廷法度。你若再敢推三阻四,阻挠公务,休怪本班头先拿了你回衙门问话。”
他心中雪亮,睿王府世子与祁王府的下人,孰轻孰重?
这选择根本无需犹豫。
祁王得罪不得,但是久不回京。
而且自己捉贼,也是想保护祁王府的财物啊!
“平安,外面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情了?”祁王府里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平安心中巨石落地,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毫不犹豫的转身跑了进去。
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而出。
老者身着深青色锦缎长衫,腰板有些佝偻了,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他,正是祁王府的大管家。
“管家爷爷,是这么一回事儿……”平安三言两语的将事情原委复述了一遍,倒也不敢添油加醋。
老管家听罢,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显出愠怒,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糊涂东西!王府里潜入了贼人,这是何等大事?世子爷亲自带人捉拿,你不速速开门迎请,竟敢阻拦?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我祁王府藏污纳垢,与那贼盗沆瀣一气呢!再者,那贼人若真在府中流窜,损毁了王爷心爱的物件,或是盗走了御赐的珍宝,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声色俱厉,训斥得平安头都不敢抬。
朱强见状,心头微松,缓缓点头:还好,这位老管家是个明白人。
训斥完平安,老管家脸上立刻堆满了歉意与惶恐,对着顾晨和朱强连连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哎呀呀,世子爷恕罪。诸位官爷恕罪!。都是老奴管教无方,让这不懂事的蠢材冲撞了贵人。平安年轻不知轻重,只知死守门户规矩,却忘了事急从权的根本。怠慢了世子爷和各位官爷,老奴代他给您们赔不是了。”
他深深作揖,花白的头颅几乎与地面垂直了。
谨小慎微、唯恐开罪贵人。
这才是王府该有的、懂得分寸规矩的下人模样。
顾晨冷眼瞧着,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些。
祁王府能养出糊涂虫来?
这管家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倒是跟老谋深算的祁王有几分相像。
“世子爷,朱班头,快快请进。”老管家侧身让开道路。
他语气里透露出诚恳与焦虑来,“劳烦诸位官爷细细搜查,前宅后院都别放过。一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贼子揪出来。一来归还世子爷的宝物,二来也给我们祁王府铲除了隐患。”
“这是自然,如果任由他逍遥法外,我们大人也不会答应的。”朱强正色回应。
顾晨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斜,就看到那老者看似浑浊的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扶着拐杖的手指,也似乎悄然收紧了几分。
再看看他身边乖的跟孙子似的平安,顾晨眸光微动。
这两个人对他进府搜查的态度截然相反,平安莫名的心虚和抵触才是真实的反应。
他自然知道祁王府和贼人没有勾结。
那么就是府里真有不能见光的东西。
老管家倒是一派坦然。
只是他一把年纪的人了,看上去步履蹒跚,每一步仿佛都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但是,他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虬结如老树根,透着一股与老态截然不符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道。
这老东西,可比平安难对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