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时分,花厅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楚父、楚母、楚晨钰也都到了。
一家人围坐在铺着锦绣桌布的大圆桌旁,桌上摆满了各式珍馐佳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宋如烟挨着钱大夫坐着,不时与他说笑几句,眉梢眼角俱是新婚的甜蜜。
轩哥儿今日也格外兴奋,小脸红扑扑的,坐在楚母身边,时不时被喂上一口他爱吃的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是热烈融洽。
楚晨钰放下手中的银箸,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楚若涵和楚月淑之间转了转,脸上露出几分惯有的顽皮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姐,二姐,这大过年的,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
楚若涵正含笑看着轩哥儿,闻言抬眸,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背。
“哎,我说你,都是在朝为官,领着俸禄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张手找阿姐要红包?”
楚月淑也忍俊不禁,接口道:“就是就是!晨钰,你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舅舅了,有没有给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包上大大的红包呀?”
她说着,还朝宋如烟那边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如烟被她说得脸颊微红,却也大方地笑了起来。
楚晨钰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发出几声细碎的响动。
“放心吧,早就备下了,鼓鼓囊囊的,保证让他们满意!倒是二姐你……”
他话锋一转,促狭地看向楚月淑,“我的红包今年可不能少啊,我可是盼了一年了!”
楚月淑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哦?盼了一年了?那你可得继续盼着了,从我这儿拿红包,想美事去吧!”
“哎,二姐你也太小气了吧!”楚晨钰故作不满地嚷嚷起来,引得满桌人都笑了起来。
楚母看着儿女们笑闹,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君泽始终含笑看着这一幕,偶尔与楚父低声交谈几句,目光不时温柔地落在楚若涵的身上。
玉玲安静地站在一旁,为众人添着酒水,听到这番笑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只是那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又悄然敛去,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门外,仿佛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回避什么。
她迅速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泄露了她心中翻涌的思绪。
楚若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轻轻一叹,却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结,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去解开。
夜色渐深,孩子们早已被奶娘们带下去歇息了。楚若涵的娘家人也陆续告辞,顾君泽亲自将他们一一送至府门。
送走了宾客,楚若涵回到房中,见顾君泽正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在想什么?”
顾君泽转身,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夜有你们在,比宫中任何盛宴都要好。”
楚若涵在他怀中蹭了蹭,“我知道你必有考量。只盼着过了这个年,那些烦心事都能有个了结。”
她指的是青墨谷的余孽,也隐晦地包含了玉玲的婚事。
顾君泽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会的。安心过年。”
他没有多说宫中之事,也没有过多解释为何不去宫宴,但楚若涵却从他坚定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安心。
窗外,夜空中偶有几点疏星,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零落的爆竹声。
除夕的夜,在喧嚣之后,渐渐归于宁静……
玉玲独自一人走在蜿蜒小径上,抄手游廊下的积雪被人清扫过,但小径两旁的草木上,已然覆上了一层洁白。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冰凉的雪沫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带来丝丝寒意。
转过一丛腊梅,暗香浮动,玉玲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月洞门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靛青色的棉袍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沉。
秦放似乎已等候多时,肩上落了些许雪花,身形在夜色中更显几分孤寂。
玉玲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便想转身避开。
然而,不知为何,那欲抬起的脚步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挪动不了。
她就那般僵在原地,看着秦放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玉玲姑娘。”
他走到她面前数步远便停了下来,目光沉静,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这么晚了,还惊扰姑娘,是我的不是。”
玉玲垂下眼帘,手指微微蜷缩,轻声道:“秦管事有事吗?”
秦放沉默了片刻,雪花无声地飘落在他二人之间。
他低声道:“之前,是我行事莽撞,考虑不周,才让夫人……问了你那样的话,给你平添了烦恼。”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郑重,“玉玲姑娘,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必因此为难。”
玉玲闻言,猛地抬起头,心中一股莫名的火气陡然窜了上来。
她蹙起秀眉,眼神中带着几分薄怒与不解:“秦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意仿佛被他看透,又被他轻轻推开,这种感觉让她既委屈又有些恼怒。
这些日子她辗转反侧,难道在他看来,只是无谓的烦恼?
秦放见她动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解释道:“不,玉玲姑娘,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我……我只是不想耽误你。我的情况,夫人想必也已告知于你。我肩上尚有责任,实在不愿因此拖累了姑娘的大好年华。”
玉玲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的郁结,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歉疚与挣扎。
心中的火气渐渐被一股酸涩取代。
她明白他的顾虑,也明白他的好意。只是这份“好意”,此刻却让她觉得如此沉重。
“好。”
只有一个字。
说完,她不再看秦放,毅然转身,踏着薄雪,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住处快步走去。
雪花落在她的发上,很快融化,留下冰凉的湿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秦放站在原地,看着玉玲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游廊的拐角。
他伸出手,似乎想挽留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任凭雪花落在掌心,带来一片冰凉。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雪沫,月洞门下的身影,更显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