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壮非但让黄修文送了回来,还被学堂开除除名,梁青娥心里咯噔一下,脚下生风就往村口赶去。
院里一众人听见,顾不得歇息,茶碗一放,跟着跑了出去。
林远山原打算回家,这会儿脚步一转,也跟了上去。
秦兰花面色十分难看,嘟囔道:“黄修文这厮不是个好东西,大壮也是,家里花大笔银子供他读书,他倒好,尽会惹事,这下好了,被学堂开除,我看他明年咋下场考秀才。”
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了这小崽子五年,五年啊,不说笔墨纸砚和送夫子的节礼抛费,光束修费都有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啊,全换成铜子能有一簸箕,家里拿这笔钱好吃好喝,一天三顿都吃肉,也能吃上好几年。
结果呢,这死小子竟临门一脚被学堂开除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
不能细算,只要想到公中这几年搁大壮身上花费的银子,秦兰花就心痛的要死。
陈秋莲也急,见孩子们着急忙慌都跑了过去,生怕两厢不对付再起冲突,落下一句让妯娌留家里看家,匆匆也往村口赶去。
梁青娥小跑着往村口去,还没走到,就见大槐树底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村人。
人群隔档,她看不到大壮,也看不到黄修文,不过黄修文声若洪钟,字字句句都是对大壮的指责。
村民们从中劝和,让他消消火,散散气,莫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不敢当,我这个败坏伦理纲常的鄙薄之人,哪里能教得了这未来的秀才老爷,人我送回来了,烦请大家知会一声他的家长,让他另请高明吧。”
黄修文的话再次传出来,听的梁青娥眉头一皱。
她几步走上前,扬声道:“为师者的主要职责,虽说是传道授业解惑,然败坏伦理纲常的人,确实不配为人师表,师者讲究以身作则,言行合一,若品德有亏,德行沦丧,确实不能为学生树立一个好的榜样,黄童生既深谙其理,想必定高风亮节,品德高尚。”
见是梁青娥来了,人群呼啦啦往两边退去,让开了一条道。
两方人碰面,大家脸色都很难看。
尤其黄修文,见面前老妇不卑不亢看着自己,又听她这番明褒暗贬藏着讥讽的话,顿觉受到了挑衅。
“你……”黄修文斜睨梁青娥一眼,神情中满是不屑傲慢,“真是牙尖嘴利,家风如此,怪不得林子君学不会敬重师长。”
梁青娥没搭理黄修文的阴阳怪气,她先往大壮身上打量,见大壮完好无损,脸上也没被打的痕迹后,才略略安心。
见大壮无事,梁青娥再次看向黄修文,淡淡道:“黄童生,敢问我大孙子在学堂犯了何事,竟要劳烦黄童生亲自上门。”
黄修文一指大壮,声音慷慨激昂:“身为学生,不敬师长,不知尊卑,妄图插手夫子的家事,学无长进,却好窥探我家之私事,他日必堕入小人之流,还是莫要污了我家学堂的名声,这种学生我教不起,今日就退还回你们林家。”
痛快说完,他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我没有。”大壮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迎着村人们的窃窃私语,他整个人无措又难堪。
“等等!”
这番话真是杀人诛心,狠毒至极。
要是传出去,大壮这辈子别想挺直脊背了。
梁青娥冷冷看着黄修文,一步步向他走去,直停到这人五步之内,才继续开口:
“黄童生不愧是童生,这十来年真没在县学白待,果真是好口齿……
只咱家大壮上学已有五年之久,学问虽不是同窗中的佼佼者,昔日夫子也曾夸赞过咱孩子诚信正直,谦逊有礼,是个好孩子……
黄童生拖家带口从县城才回来多久,虽我不知这孩子怎么触怒了黄童生,然就这么红口白牙给孩子扣一堆帽子,黄童生觉得合适吗。”
看着黄修文面色阴沉如水,梁青娥非但没有住口,声音反而更高几分:“况且,私塾是黄秀才开办的,不都说夫子有事,弟子服其劳吗,若这都能算插手夫子家事的话,那老婆子我可得好好给孩子叫叫屈了。”
黄修文脸色乍青乍白,怒瞪着梁青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学堂是他爹开办的。
他能以夫子的身份教训学生,但要是学生家长和他抠字眼,那他授课夫子这个身份,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像现在,这牙尖嘴利的老妇只消从另外的方向去狡辩,说啥弟子服其劳,他的那些话就站不住脚了。
梁青娥不再看黄修文,她扭头看向大壮,说道:“大壮,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有误会,也能趁早解开。”
大壮接到阿奶的眼色,努力平定心神,上前一步,缓缓开口:“是这样的,今儿我们去到学堂,夫子说他身体不适,让黄童生代为授课,文章刚讲解一半,黄小婶抱着孩子哭哭闹闹就进来了,说黄婶子心肠不好,想故意把孩子冻病,不让她给孩子穿长衣长裤……
黄童生听到后特别生气,抱着孩子就要去找黄婶子理论,我见那孩子小脸上都是热出来的湿疹,忍不住替黄婶子解释几句,黄小婶听到不依,说我掺和他们家事,让黄童生把我逐出学堂……
我见黄童生和黄小婶误会,就替自己辩解几句,后来…后来大家就都看到了,我被黄童生送了回来。”
村人们听到这一下黄婶子,一下又是黄小婶,一下又是黄婶子黄小婶的,一个个就议论开了。
“不是说那女人是妾吗,一个妾,啥婶不婶的,弄的咱们都迷糊了。”
然更多人则是对着黄童生说教指点。
“黄童生没照顾过孩子,怕是不知道,这大热天孩子可不能捂,热中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你瞅瞅咱村里的孩子,光膀子光腚的都有,你给娃儿穿长衫上裤,这是人脑袋能想出来的事。”
“要我说你婆娘还是太心善了,有那闲工夫干点啥不好,管这破事干嘛,还落一身埋怨。”
“……”
看着村民们看蠢货一样瞧着自己,黄修文气的胸口疼。
事虽然是这个事,但这小崽子叙述时,分明使了春秋笔法。
全说对他有利的,他那些大逆不道的激烈言辞,他倒是全隐下去了。
正当他想放下童生的尊严,折节同这些村民们说清来龙去脉时,就听一道暴怒声在身后响起。
“逆子,你干的好事,谁准你把学堂里的学生开除赶走的,老夫的一世清名,全被你毁了。”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黄夫子被个小姑娘扶着站在路坝上,神情愤懑,一脸的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