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掀开营帐帘幕。
虞紫苏倚在一旁,闭目养神。连靖与何渊两人正俯身研究案几上的连弩机图纸。
听到动静,三人同时抬头。
清清从景深身后露出半张脸,见有旁人在场,又立刻缩了回去。
“主子——”
连靖的问候戛然而止,手中炭笔啪嗒落在图纸上。何渊猛地站直,险些就要撞翻矮凳。
帐内霎时静得只剩下灯花爆裂的声响。
虞紫苏红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离水的鱼。她踉跄着向前,绣鞋踩到掉落的银针也毫无所察。
这不可能!
清清又探出小脸,却被这些灼热的目光刺得后退一步。
温热的掌心立刻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景深低头看她,眉梢眼角都浸着柔情。
“别怕,这些人你从前都认识。”
说罢,他抬眸望向三人,脸上已换上平素的沉稳。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卿等细说。”
连靖最先回神,他捅了捅何渊的胳膊,二人一同向景深抱拳。
“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是欣慰。这些年来,景深为清清痴狂成魔、几度寻死的模样犹在眼前,令他们寝食难安。
而今清清未死,有情人再度相逢,怎能不叫人由衷欢喜。
虞紫苏收回落在清清脸上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去拾散落的银针。
她鬓边垂落一缕碎发,遮住了隐隐泛红的眼眶。
清清悄悄打量着眼前三人。
她能感受到他们没有恶意,只是那位貌美姑娘的神情似乎很是复杂,令她莫名忐忑。
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景深牵她的手又紧了紧。这股暖意顺着手背直达心尖,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惶惑。
“关于将士中毒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他引着清清行至案前,“并非毒药所致,而是蛊虫作祟。”
“蛊虫?!”何渊的惊呼与连靖倒抽冷气的声音重叠。
虞紫苏拾针的手顿在半空,猛地抬头看向清清。
这世间能一眼识破病因的,除了眼前此人,还会有谁?
清清点了点头,目光落向案几上的宣纸。
“我仔细检查后,发现了这样一种虫子,应当是导致中毒症状的根源。”
她取过炭笔和纸,细细勾勒当日所见。不多时一只形貌狰狞的虫形便跃然纸上。
景深接过画纸,眉峰渐渐聚拢。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映得那蛊虫似要破纸而出。
“这类蛊我并未见过。”他指尖点着虫足部位,“不过看这里的分节方式,分明是火蛛蛊的特征。”
说着,他又移至虫首,“可这口器构造,却又像极了寒蜉蛊。”
见几人面露不解,景深将纸平铺在案上,将两种蛊的特性细细道来。
“火蛛蛊生于熔岩洞,以炽热为食;寒蜉蛊却产自冰川,专门吸取寒气。”
他指节轻叩纸面,思忖片刻后道,“恐怕是倭寇将此二蛊杂交,造出个全新的蛊来。”
清清凝视着纸上蛊形,抬眸问道:“这两种蛊可难对付?”
“不难。”景深摇了摇头,从笔架上拈起一支朱砂笔,在火蛛特征旁画了朵冰晶。
“火蛛遇寒则僵。”又在寒蜉旁勾勒火焰纹,“寒蜉见火即亡。”
笔尖在两种特征间划了道线,景深重重一点。
“可若二者相融,这新蛊恐怕寒热不侵。”
清清沿着蛊虫轮廓缓缓描摹,黛眉微蹙,若有所思。
“未必取两家之长,也可能承两家之短。”虞紫苏原本静立一旁,闻言上前两步,针囊上的银铃发出脆响。
她走到案前,发间玉簪在烛火下光华流淌。
“说不定这新蛊,既畏火又畏寒。”
清清望着桌上图样,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若要在人体内制造寒冷或炽热,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经脉,恐怕难以把握分寸。”
虞紫苏眼睫低垂,将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囊。虽未再言语,但眼中闪过凝重,分明认同了清清的判断。
连靖抓了抓后脑,炭灰沾在鬓角也浑然不觉:“那该如何是好?”
“我觉得,不管什么样的蛊,归根结底——”帐内烛火倏地一跳,映得清清眸中清光流转。
“是虫子。”
虞紫苏指尖一颤。她怔怔望向清清,却见景深眼底已然泛起亮色。
他看着清清,两人目光相接,如同清风拂过山岗。
“若是蛊虫未入人体,是否与寻常虫子无异?”
景深望着清清认真的模样,眼中含笑,微微颔首。
清清心领神会,提笔蘸墨,袖口在宣纸上擦出轻响。
“白芷三钱,铜钱草一两......”她笔走龙蛇,字迹如行云流水。
“只要按照这‘百足僵’的方子配好,点燃后释放的烟雾能使虫子迷失方向,自噬其身。”
墨迹未干,她又另铺一纸。笔锋转折间,第二个方子已然成形。
“这张‘断流散’是拿来外用的,涂上后可以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黏膜。”
清清将两张药方递给景深,眸中清亮似有星火熠熠。
“若是没被箭矢划伤但碰到了虫子,这层黏膜多少能阻上一阻。只是因为流汗就会冲掉,所以用处非常有限......”
言至此处,她眼底星光黯了黯,很快又小声补充,“不过挡一挡,也是好的。”
“这不难。”虞紫苏扬声插入,挑起凤眼,“在气海、复溜两穴下针,可使出汗减半。”
清清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虞紫苏自然察觉到了异样。这正是《药王宝典》上记载的方法,清清理当清楚才是。为何她此刻却像初次听闻一般茫然?
景深察觉到清清疑惑,温声解释:“她是安宁郡主,虞紫苏。”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天下第一神医,难怪对穴位针法这般精通。”清清眼睛蓦然亮起,望向虞紫苏带着纯粹的钦慕。
“你好厉害!不像我......”她声音渐低,想到自己笨拙的模样,脸上微微发烫。
“我连最基础的穴位都扎不准。”
清清望着虞紫苏精致的侧脸,又悄悄瞥了眼身旁挺拔的景深,心中隐隐升起淡淡的失落。
这样医术精湛又明艳动人的女子,与他站在一起宛若璧人。
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帐内一时陷入沉寂。
连靖与何渊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不明所以。
虞紫苏面上红了又白,只觉耳尖阵阵发烧。这称呼从旁人嘴里是恭维,由清清道来却像最尖锐的讽刺。
景深时刻关注着清清,第一时间便发觉了她情绪低落。看她绞着衣角的样子,他心中满是疼惜。
今时不同往日,她孤身飘零,医术尽失,难怪会这般惶惶不安。
他眸光微闪,暗中传音,将安慰送至清清耳中。
“莫要难过,你从前比她厉害得多。”
清清被耳畔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肩头一颤,瞪圆了眼睛望向景深。
景深瞧她受惊小鹿一般,唇角不自觉扬起,眼中漾起温柔涟漪。
“你脸红时的模样,比朝霞更叫人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