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数据的话,发展确实快。我们台里做城市发展选题时搜集过资料,d 城近三年 Gdp 增速一直排蓉省前三,开发区从荒田变成现在的厂房群,也就三年多时间。”
她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趁放下杯子的动作,悄悄往四周扫了一眼,随即凑近君凌,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但圈里都在传,这‘发展’水分不小。据说张山当年当市长时,就是靠招商引资的‘亮眼成绩’往上走的,升任书记后,更是把‘开发区奇迹’当成了金字招牌。”
“哦?” 君凌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暗了暗,
“具体怎么说?”
“我们台有个记者去年想做 d 城开发区的深度报道,”
沐云汐的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语气带着媒体人的审慎,
“去了趟现场回来就打了退堂鼓,说厂房看着新,可绕到后面全是杂草,晚上亮灯的没几家。后来才知道,那记者刚摸到点‘零地价供地’的线索,就被台里领导叫去谈话,说‘d 城的正面形象要维护’。”
她顿了顿,夹起一块煮软的土豆放进君凌碗里:
“还有民生投诉。我们民生频道的同行私下说,d 城的热线里,关于拆迁补偿、基础设施维护的投诉特别多,但大多转办下去就没了下文。前阵子有个同行去 d 城出差,说郊区新建的广场刚开放就路灯不亮、厕所堵塞,村民反映了半年都没人管,倒像是把钱都花在了‘看得见’的厂房上。”
君凌的心沉了下去 —— 沐云汐说的这些,正好和他白天看到的景象对上了:
东河村的强拆威胁、开发区闲置的厂房、保安严防的警惕,合在一起就是张山精心编织的 “政绩假象”。
他想起搜索到的那些产业园 “虚假繁荣” 的案例,地方政府靠空壳企业、虚假数据装点门面,最终只会留下一堆烂摊子,d 城显然正在重蹈覆辙。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君凌抬眼,看着妻子眼底的担忧,语气里藏着心疼。
她在媒体圈打拼本就不易,还要为他留意这些敏感信息。
沐云汐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
“我们这行,消息传得快。再说,你要去 d 城,我自然要多上心。”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张山的名字,我也听过几次,都说他手腕硬、路子野。你这次去,万事要小心,要是需要媒体这边的线索,我随时能联系上 d 城的同行。”
君凌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掌心的温度和眼神里的默契。
他想起白天考察时的沉重,想起张山的嚣张,此刻却觉得有了底气 —— 不管 d 城的水有多深,至少这里有个懂他、信他、愿意为他托底的人。
“放心,我有分寸。” 君凌握紧她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
“等我把事情理顺了,咱们再也不用异地了。”
沐云汐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又往他碗里夹了块午餐肉:
“好,我等着。快吃吧,菜要凉了。”
铜锅依旧咕嘟作响,肥牛卷在红油里翻滚出诱人的香气。
君凌低头吃饭,心里却已将沐云汐的话和白天的见闻串联起来。
张山的 “政绩” 大厦,看似坚固,实则早已被虚假数据和民生怨怼蛀空,而他要做的,就是亲手揭开这层 “皇帝的新衣”。
吃到一半,沐云汐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对了,张山最在意开发区的‘形象’,下个月有个全省招商会要在 d 城开,他肯定会大做文章。”
君凌抬眼,与妻子相视一笑,眼底皆是了然。
火锅的热气里,不仅有团聚的暖意,更藏着一场硬仗的序章。
d 城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裹着街边槐树的清香吹过来,拂在脸上格外舒服。
君凌牵着沐云汐的手,慢慢走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错开,像极了他们这些年聚少离多的日子。
街边的小店还亮着灯,糖水铺的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凉粉,五金店的老板正低头收拾工具,偶尔有骑着电动车的居民经过,车铃 “叮铃” 响一声,又很快消失在巷口。
沐云汐指着不远处一家卖糖炒栗子的铺子,眼睛亮晶晶的:
“你看,这家栗子闻着好香,上次我来 d 城,买过一次,又甜又面。”
君凌笑着停下脚步,拉着她走到铺子前:
“那再买一袋,回去当夜宵。”
老板麻利地称了一斤栗子,装在牛皮纸袋里递过来,还笑着说:
“姑娘眼光好,咱这栗子都是新鲜的,每天现炒,卖完就关门。”
沐云汐接过栗子,剥了一颗塞进君凌嘴里,甜糯的口感在舌尖散开,君凌忽然觉得,这是他来 d 城后,最踏实的一刻。
两人继续往前走,沐云汐絮絮叨叨地聊起家常:
“我妈昨天打电话,让咱们有空回去看看。”
君凌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指尖传来沐云汐掌心的温度,让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他想起自己刚到万县任副县长的时候,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辜负君家的期望,更不能让老百姓失望。
后来到 Y 市,查洪家、应对官场变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连累身边的人。
这些年,他像上了弦的发条,一刻都不敢放松。
面对过万县那些难缠的宗族势力,应对过 Y 市洪家背后的复杂博弈,也处理过各种棘手的民生问题,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 “对手难对付”。
张山不是简单的 “贪心”,而是把 d 城的权力玩成了 “私产”,从拆迁到招商,从基层到高层,都织满了他的关系网,连媒体都不敢轻易触碰,这样的对手,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