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墓园又来了一个人。
黑衣黑发,有一双深邃而冰封般的眼睛。
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保镖,就站在不远处。
有人在旁边给他撑伞,雪花顺着伞沿的边缘,飘落在他俊美的脸上。
秦肆拂开了黑伞,俯下身去,冰冷的唇瓣印在遗像上少女的面颊。
“稚月......”他轻唤她的名。
寂寥的墓园,无人回应。
秦肆却禁不住又唤了一声,“稚月。”
他喜欢叫她的名字。
人如其名,明月高悬,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
短暂的拥有,也要把她归还天地。
秦肆从未与白妍珠订婚。
他的父亲强权,独断专横,冷漠高傲。
他继承了父亲的全部缺点,因此自食其果,承受着应有的报应。
这个代价,就是失去她。
秦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动,没有意识到少女遇到他是一场浩劫,竟主动朝她靠近。
她不过是顾夫人为了顾兆野安排的陪读小女佣,胆大包天的顾家甚至敢让她进入男校。
她长得瘦小柔弱,秦肆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一日,他倒在血泊里,抓住一双柔软的手。
他视线朦胧,以至于产生了幻觉,才发现她竟生得如此活色生香。
那是女孩子身上独有的香气把他包裹了。
秦肆厌恶自己的狼狈,居然落到了被人搭救的地步。
而救他的,还是个看起来弱小不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子。
他产生了一个荒谬念头,“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故意来救我的。”
他一点都不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恶言相向,甚至用力拂开她的手,拼尽全力冲她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秦肆的脾气真是糟糕透顶,傲慢至极。
但其实,故事的起点往往偏爱戏剧性的转折。
往后几年,他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无法隐藏的心意,就连父亲都察觉到了,他却深陷其中,自持不动。
待他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秦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诉说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又该如何陈述他的悔意。
自她坠海身亡,他的人生便陷入了混乱。
他根本不相信白妍珠的论述,想抓出白妍珠背后的真凶,他笃定着,这幕后黑手正是他的父亲。
父亲拿他当做和白家捆绑的棋子,他便计划在订婚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桩丑事。
白家要权利地位,他便要他们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秦肆克制着杀意,无数次想杀死他们的时候,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如果连他都栽了,还有谁能帮她报仇?
顾兆野太莽撞,根本斗不过秦家。
至于牧莲生......
他们早已翻脸,那一日收到牧莲生的照片,更是要了牧莲生半条命,这几年来,他们明面上的斗争,早已把这个国度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国度,尚且还有着一丝理智,维持着秩序的人也成了献出生命的输家。
萧景润其实拉拢过他,秦肆却并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得有多糟糕,每个人的生活会变得多么困苦。
他是被父亲驯服的武器,看似金尊玉贵,脖子上如影随形的套着一把枷锁。
因此他失去了此生唯一心动的女孩。
秦肆讨厌贪得无厌的白家,仇恨专权蛮横的父亲。
他计划着在订婚日,送他们下地狱。
可秦肆也不是被命运偏爱的幸运儿,甚至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精心策划好的一切,居然被名义上的生母破坏。
那个女人,把他当做完美的作品,每当父亲殴打,鞭打他,将他关在小黑屋不见天日。
那个女人隔着冷冰冰的门板,略显安慰的声音,只会叮嘱他要争气, 要更努力才能逃过责罚。
他是死是活,她不会为他掉一滴泪。
少女却会为他落泪,尽管秦肆认为她是被吓坏了,当他和她熟悉后,无意露出了胳膊上新添的狰狞伤痕。
那血滴溅在了她白色的裙摆上,顺着往下滑,染红了她的小白鞋,她眼中竟有些湿润。
真是糟糕透了,这一幕幕回忆。
秦肆情绪像是完全被抽空了,他只知自己的计划遭到破坏,杀死了他的母亲,反被父亲算计了一番。
父亲趁他分神之际,将他当场逮捕,并注射高剂量的迷药。
等他醒来,所有人都告诉他,订婚仪式已经完美举行,就好像是要麻痹他的精神,编造一个荒诞的事实,让他相信这一切。
医生说,所谓的江稚月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他在残酷的训练下,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他的未婚妻是白妍珠,始终陪伴在身侧的人也是白妍珠。
看他的父亲多么厉害,总能把他当成一个牲口反复驯养,父亲总以为他还是那个不辨是非,心中装下荣誉的孩子。
如此荒诞的谎言,他心中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痕迹的人,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
秦肆在小黑屋里,不知道被秦父一次又一次的注射了多少剂量的迷药。
一天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秦父永远都不会放他出来。
秦肆试着打破铁门,穷尽了一切可能的办法,也破不开这座囚禁他的牢笼。
这就是父亲为他量身打造的禁锢。
因为不听话,因为试图反抗,因为试图杀死父亲。
可最后,秦肆还是出来了,他假意听信了那些谎言,麻痹自己相信这样的事实,否则他会在药物的折磨下,电击下成为一个疯子。
真害怕那样的折磨,会真的让他忘掉她。
他不能期望任何人来营救,只能靠自己。
而等他走出那幢囚笼,再一次来到秦父身边,目的就是杀死他,杀死白家人。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
父亲告诉他,白妍珠不再是他的未婚妻,已经物色好了新的人选。
这就是他的父亲。
一个把婚姻,把秦家人的人生都当成工具的掌权人。
所以,父亲至死都想不到,杀死他的......不再是他手中的刀,是他看重了一生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