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邵气的瞪眼,很快反应过来,勉强缓了缓面色,“这是你陈世伯,还不见礼。”
“见过世伯,”姜翎月侧身,对着陈父施礼。
“无需多礼,”陈父笑着抬手。
从姜翎月进来,陈子泝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见儿子这么个不值钱的样子,陈父摇着头,对姜邵道:“婚事咱们做长辈的商议即可,让小儿女们出去,自个说说话可好?”
这是完全略过沈氏这个当家主母了。
姜邵面不改色,抚须一笑,颔首称是。
一派慈父的模样。
闻言,陈子泝当即站起身,走到姜翎月面前,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满是少年人的炙热,哪里还有位列朝堂天子近臣的稳重。
姜翎月不敢跟他对视,再次福礼后,跟他一块儿出了大厅。
锦书锦玉和陈子泝的侍从都远远跟着,给两个主子留下足够的空间独处。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不到半丈距离。
如今是春日,后院海棠花开的正好,粉嫩的花丛一簇一簇,姜翎月看着花,陈子泝看着人。
他抿了抿唇,“你瘦了好多,”
二十八天不见,这姑娘瘦了好几圈。
农庄两年,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出点肉,回姜家后,全消失不见。
姜翎月瞳孔蓦然发红。
夜奔被发现,关进家庙的日子,她没哭。
答应嫁娶沈家,她也没哭。
昨夜,被奴仆摁着,跪倒在姜邵和沈氏面前,两个兄长冷眼旁观,她没哭。
这会儿,他简单一句话,她就红了眼眶。
姜翎月转身,和他相对而立,静默几息,她问:“我答应嫁给别人,你有没有生气?”
嗓音略哑,透着几分哽咽。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
陈子泝眉头微蹙,心疼极了,“没有,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在我力所不及的地方,受了委屈。”
他知道这姑娘在姜家并不受看重,突然传出婚事,嫁的还是沈家那个名声狼藉的二世祖。
怎么会是自愿的。
他担心的要命。
担心到什么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君子,徐徐图之的想法全部消失不见。
再畏首畏尾,他就只能眼睁睁看她嫁人了。
所以,他不顾一切登门抢人。
软的不行,他就硬的。
陈子泝抬起手,轻轻握住面前的姑娘,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们都怎么对你了?”
闻言,姜翎月鼻腔又是一酸。
“我好怕,”她吸了吸鼻子,头一回愿意在他面前敞开自己的软弱,“我被关在家庙出不去,沈氏怕我逃跑,让人看着我,我怕极了。”
她怕被沈氏悄无声息的嫁掉。
怕沈氏纵容子侄入家庙逞凶,毁她清白。
还怕……怕他不肯为她豁出去,冒着得罪姜沈两家,也要不管不顾的求娶。
她怕的寝食难安。
瘦了一大圈。
陈子泝听着她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
又是心疼,又是痛恨,他紧了紧她的手,想抱抱她,仅有的理智让他克制,千言万语,化成恨恨一句:“姜邵和姜文姜武就任由那妇人作妖?”
姜翎月勉强挤出个笑,“我只把自己当孤女。”
多严重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姜氏父子三个,做的多离谱,才能让她如此死心。
陈子泝深吸口气,握着她的手都隐隐发颤。
“别怕,”他哑声道:“”今日开始,你就是我未婚妻了。”
写了婚书,交换了庚帖,从此以后,他能名正言顺的护着她。
就算姜家出事,他都能以未婚夫的身份护住她。
在他的羽翼下,不会有人能再欺负她。
姜翎月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犹豫了会儿,慢慢蜷起指节,回握住他。
两人目光对视。
陈子泝眸底荡起浅浅涟漪,轻声问她:“我们的婚期定早些好不好?”
他想早点娶她过门。
把婚事落实。
姜翎月抿了抿唇,“早些是多早?”
言语间并没有排斥的意思。
陈子泝唇角不禁勾了个弧度,声音愈发温柔,“只要你点头,婚期就定在三月内。”
姜翎月一惊,贵族成婚,从下聘到请期,最后的婚仪,两年都不算长,时间紧一点,也得一年半载。
三个月…
他乃陈家嫡长子,婚事如此仓促,未免有些……
姜翎月有些迟疑,“你家中长辈怎么会肯?”
嫡长子娶亲,再如何隆重都不为过。
三个月……
这么点时间,恐怕都要被传闲话了。
陈子泝闻言,轻轻一笑,“他们知道我的心意,只盼我能如愿。”
自从上次被姜家拒婚后,这段日子,见不到她,他就日渐焦躁。
一直竭力的忍耐,在昨日得知她跟沈家纨绔定下婚事后,就彻底失了分寸。
家中父母全程看在眼里。
如果没有娶到这个姑娘,他此生都不得圆满。
陈家富贵已极,不需要再攀姻亲。
以他的才干,也不需要娶更高门第的贵女,靠岳家助力。
他的爹娘,乃至宫中的长姐,都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只要她许肯,他们的婚事就能提上日程。
姜翎月当然是愿意的,能早些离开姜家,她求之不得。
在面前人希冀的目光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陈子泝心头骤然一松。
“等着,”他笑了笑,微微低头凑近了些,“等我来娶你。”
……等我来娶你。
少年真挚直白的声音,让人怦然心动。
在他离开后,还在耳边回荡。
三天后,婚期定下了。
如今是四月,婚期定在了七月初。
满打满算不超过三个月。
婚期敲定的当天晚上,沈氏就送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
说是要好好教教她为人大妇的规矩,免得嫁出去损了姜家的名声。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待人接物,言行举止,样样吹毛求疵。
反倒是当家主母该会的掌家之道,那些人情往来,管理底下奴仆,账本账目的核对,丝毫没有要教的意思。
连算盘都没有带来一把。
沈氏是主母,她的话,在姜家后院就是圣旨。
好在,她婚事已经定下,陈家对她这个未来长媳也很是看重。
这些日子,陈家庄子里但凡出产了点新鲜的瓜果河鲜,都会遣奴仆送上一筐来。
姜邵和沈氏或多或少都有所顾忌,那两个教养嬷嬷很快收敛了许多,没有过分磋磨人。
但,总归不是很好过。
这样的磋磨,终止于在陈子泝登门后。
第一次来姜翎月院子时,见地方偏僻不说,还满院荒凉,使唤的奴仆婆子都没有几个。
堂堂嫡长女,住的地方,还不如陈家旁系院子亮堂。
陈子泝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不是不好把手伸进姜家,他恨不得送几个能干的侍从进来照顾。
再见到那两个板着脸,拿着戒尺的教养嬷嬷时,忍了又忍的他直接就坐不住了,径自去了前院书房。
不知跟姜邵说了什么,第二日,两个教养嬷嬷消失不见。
自那日起,陈子泝一改往日的守礼,时常约姜翎月出门,不是带她去游湖,就是踏青。
未婚夫妻携手出游,在时下是常有的事,并不逾矩。
他护人护的这样紧,没两天,姜府的风向,又悄无声息的逆转。
府里的老人,见证姜翎月在沈氏手下如何长大的,都说她命好。
遇上个懂得疼人的未婚夫。
算是苦尽甘来。
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
以陈子泝的能力,以陈家人对她的看重, 这辈子都不用再受半点苦楚。
对女子来说,真就是逆天改命了。
而另一边。
赐下的嬷嬷不得不收回来,沈氏在自家被‘女婿’打了脸面,竟没有发作。
眼见着姜翎月这个被她欺压多年的继女如此风光。
一旦真嫁进陈家,真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会被她拿捏。
数遍京城,能真正说超过陈家的门楣,也就只有那几家皇室宗亲了。
可即便是王府世子,手里的实权,在皇帝那儿的脸面,还真不一定有陈子泝大。
她的女儿除非入宫,嫁给当今皇帝,不然,这辈子都难以再压这个姐姐一筹。
只有一女,将女儿看的如珠如宝的沈氏竟然毫无动静。
反倒姜翎月的两个兄长,眼看着这个妹妹要得嫁高门,生出了点要缓和兄妹情谊的心思。
一直不冷不热的两个嫂子,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她母亲留下的嫁妆,按理说是有她这个独女一份的,但她不受宠,早被两个兄长和沈氏瓜分了个干净。
这次,见她婚事极好,兄嫂都想缓和一下关系,日后有事相求,也好开口,便纷纷忍痛割肉。
添了妆。
长嫂给了一套鎏金头面,做工精致,看着价值实在不菲。
二嫂则是添了对碧玉手镯。
通体翠绿,水头极好。
这都是他们母亲留下的首饰。
原本就该姜翎月这个女儿得的。
现在,被他们舍了几样出来,还等着她感恩戴德。
姜翎月实在对她们亲热不起来,收下东西,僵硬着客套了几句,便微笑送客。
血脉亲情这东西已经支离破碎,再无弥补的可能。
不成仇,都是极好的。
姜家,真正能称得上仇人的,只有沈氏了。
但,对方既不放下身段主动缓和关系,也没有再出手打压她,对婚事也不再作梗。
姜翎月心一刻不曾放下。
时间慢慢来到六月,天气渐热。
姜翎月忙着裁衣,备嫁,已经鲜少出门。
有时候陈子泝来了,两个人也就在院子里相对而坐,泡上一壶茶,说说话。
两个即将成婚的有情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挥开伺候的奴仆,轻轻握了握手。
婚期渐近,宫中传来消息。
淑仪娘娘,也就是陈子泝的嫡亲长姐,道是想见见未来弟媳,宣这对未婚的新人入宫。
此时已到了六月中旬。
时下风气开放,夏日衣裳款式都十分轻薄。
入宫见贵人不能失仪,姜翎月换了身新做的衣裙。
嫩绿色的,是齐胸的款式,外面套了件宽袖罩衫,两片细腻的锁骨坦露出来,嫩白又朝气蓬勃。
她容色本就美,平日里鲜少装扮,就能引得人频频侧目,今日难得盛装打扮,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眸光潋滟,唇红齿白,盈盈一笑间,少女风情在眉眼间流转。
清新又妩媚。
陈子泝看的呼吸都屏了一瞬,他握住她的手,幽幽叹气,“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到时候……
姜翎月面色一红,没理他,抽出自己的手,自顾自上了马车。
陈子泝笑了笑,手握缰绳,一个挺腰,翻身骑马,随行车架旁。
他皮相生的实在很好,常年审案断案,面容不自觉就透着几分冷峻,但这会儿骑马跟随在未婚妻车架旁,眉眼间俱是温柔之色。
年少成名的贵公子,玉树临风,如芝如兰,温俊有礼。
引得路边不知多少闺秀频频侧目。
姜翎月透过薄薄车帘瞧了眼,就莫名有些不高兴,她撩开车帘,问他:“你平常就是这样上下朝的?”
陈子泝愣了下,道:“我是坐马车。”
他并非武将,今日之所以骑马入宫,是顾虑两人还未成婚,同乘一车……
……其实也是可以的。
未婚夫妻,同乘一车有何不行!
陈子泝打定主意,等出宫回府,就不骑马了。
进了宫门,马车就不能行驶了。
姜翎月下了马,两人并肩行走在长长宫道上。
她是头一回入宫,陈子泝却不是。
他开始给她介绍起来。
途经正玄门,后是太极殿,没多久,就是皇帝陛下的起居殿。
一眼望过去,只见到高耸的金色琉璃瓦。
大瀚四百年国祚,这座皇宫,历经了十三任帝王,龙气之盛,远远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巍峨壮阔,何况身临其境。
真让人有种,不敢高声语的压迫感。
“这是宁安宫,”陈子泝拉着她的手,道:“高祖跟圣武皇后就是居住在这座宫殿,恩爱白首。”
高祖皇帝和圣武皇后的佳话,大概每个识字的大瀚姑娘都有听说过。
姜翎月顿时来了精神,转头看了过去。
离的太远,依旧看不到个什么,只是简单认了个路。
原来这里就是宁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