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李娜给王怀兵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响了几声,他接了起来。
“怀兵,”李娜说,“上午我弟弟来了,说晚上让咱们去家里吃饭。他说我二叔的什么战友弄了只傻狍子来。”
王怀兵揉着太阳穴,回道:“今晚不行,我没空,你也别去了!这大雪天的,吃顿饭喝上酒得耽误多久?厂里一堆事等着我呢。你下了班就老实回家,张副厂长会从你们厂路过,顺便接你回去!娘家那边的事儿你别操心了,我给他们厂长打个电话,告诉你弟弟去不了。再说现在情况特殊……”
“嗯。”李娜应道。
“那行,不跟你多说了,我得挂电话吃饭去。”王怀兵接着说。
“行,你快去吃饭吧,自己在家注意点。这两天雪大,多穿点。我这边估计回不去了,得在厂里盯着!”王怀兵补充道。
“嗯。”李娜又轻轻应了一声。
李娜说话确实不如王怀兵管用,这是事实。不管李娜说什么,娘家人似乎总爱解读成她不愿意配合。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李娜的错,都是李娜的错。
可王怀兵的话,他们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听着。
王怀兵直接拨通了李晓伟厂长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中心意思就是他忙得很,顺便告知对方以后少来打扰。他强调厂里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真要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厂长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李晓伟缩着肩膀站在门口。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铁青,手指用力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李晓伟!你给我滚进来!“厂长突然暴喝一声,吓得李晓伟浑身一抖,慌忙小跑着上前。他双手紧贴着裤缝,指尖微微发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厂长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又重重摔下,金属底座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你长本事了啊?敢去骚扰王厂长家属?“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撑着桌面,脖子上青筋暴起,“王厂长刚来电话了!说得很清楚——“
李晓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发白:“厂长,我,我就是想请姐姐......“
“闭嘴!“厂长抓起一叠文件狠狠摔在桌上,纸页哗啦散开,“王厂长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全厂几千号人指着他吃饭!咱们整个首都都指着电厂发电呢?电厂要是断电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不知道最近在闹灾吗?要是若是断了,咱们整个首都都指着电厂发电呢?要是若是断了,就像钢厂那些大型的机器机械厂的大型的机器,以及其他厂的机器全完蛋?整个首都都得瘫痪了你倒好,为了,你们的那点小心思耽误他时间?整个首都都得瘫痪了?你们是请人吃饭还是下的死命令,必须得去呀?你们这顿饭得吃出付出多大代价呀!”
穷的也就刚刚够温饱,还请王厂长吃饭?还弄来什么傻袍子?一看就没什么好事儿?
更别说还得找这个节骨眼上,就王厂长恨不得把这家子搞死吧,这!这家子要把王厂长都吭死是咋的?
他眯起眼睛,俯身逼近李晓伟,“知道现在什么形势吗?真要出生产事故,你担还是我担?或者说你觉得你这条命你担得起吗?”
李晓伟被逼得后退半步,眼神慌乱地躲闪:“我错了厂长,下次......“
“还有下次?“厂长突然冷笑,坐回皮椅转了个圈,“你当王厂长是什么人?“他食指重重戳着太阳穴,“他收拾人的手段,都忘了?“
看着李晓伟瞬间惨白的脸,厂长声音陡然压低:“你家那个闺女.....就你那个姐姐.“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就你那个姐姐
“说好听是王厂长的媳妇儿,说难听不过是个物件。你觉得王厂长是会为了一个物件影响他工作,甚至害他丢工作的人吗?
你的工作怎么来的?你大哥那工作怎么调动的?你不会忘了吧,你更不会忘了你还没转正的吧,虽然你是临时工,转正手续还没给你办呢吧?王厂长要退货,你们接得住吗?你们承受得住这个怒火吗?“
李晓伟猛地抬头,瞳孔紧缩,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厂长起身绕到他背后,突然拍上他肩膀:“再敢要好处——“掌心下的身体剧烈一颤,“就等着全家喝西北风吧!“
当李晓伟踉跄着走出办公室时,后背的工作服已被冷汗浸透。他扶着墙慢慢蹲下,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惨白的脸上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睛。
王怀兵的话像根针扎在心里,厂长转达的意思更是直白刺耳。李晓伟下班后浑浑噩噩穿过胡同,墙上褪色的旧标语在暮色里影影绰绰,广播里断续飘来的革命歌曲让他心头发紧——这年月,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煤烟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墙边堆着半袋玉米面,李晓伟冲着灶台旁佝偻的背影哑声道:“妈!别再去姐夫那儿了行吗?厂长今天点着我鼻子训话,说人家正忙生产任务,根本没空应付咱家!再这么闹,我这转正手续怕是要黄……”
李母猛地转身,粗瓷碗“哐”地砸在夯土地面:“准是你姐撺掇的!嫁了个吃公粮的就忘了娘家门?”她手指哆嗦着戳向儿子,“上个月街道批评咱家‘思想落后’,肯定就是她捅出去的!如今你表哥再找不着工作就得下乡做知青了,这得把家里心疼死不可,更别说就你大舅也舍不得呀,本来腿还有毛病?就让你姐夫帮着弄个工作,咋的了?犯法了?”
李晓伟攥紧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昨晚停电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闹雪灾呀?现在啥物资都买不回来,你不知道啊,萝卜都买不着了!
这要是电在供应不上,你知道咱们这儿得出多大纰漏吗?
之后我姐夫那乌纱帽就不保了,甚至可能把命都没了。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呀?这个时候?我姐夫这本来就上火呢,这忙的脚打后脑勺,你还给添乱!
我们厂长可说了,再闹就直接报…——到时候工作丢了是小,全家都得背处分!”他盯着满地碎瓷片,喉结滚动,“您非要逼得我大姐离了婚才甘心?逼得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跟着倒霉,你才甘心是不是?”
擀面杖“咚”地敲在灶台上,李母那眼圈红到喷火:“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王八蛋,把我闺女娶家还没一个月呢,他就六亲不认了?当初你爷爷不愿意时,他可是拍胸脯保证咱们家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
可结果呢,把人糊弄着,结了婚就翻脸不认人了?明儿我就去他单位……”话未说完被儿子劈手拦住,推搡间米缸翻倒,那黑了吧唧的棒子面撒满地。
广播里的歌声停了,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李晓伟一边把棒子面捧到缸里,一边,望着墙上泛黄的画像喃喃:“妈,收手吧。人家把话撂这儿了——再闹,姐的工作、我的前途,这个家……全都得完。”
窗外风声呜咽,卷起墙根几张残破的纸片。
这顿饭自然大家都没吃好,李娜的二叔没吃好,他那个战友没吃好,总之气氛都挺压抑的
本来挺好的事儿,想着李娜做饭的手艺好,把这袍子给收拾好,大家好好的饱个口福。
二叔的战友,想是托王怀兵给他儿子安排个工作,然后再想给表哥要个工作。再说说家里现在什么都缺,要过年了,这年关不好过,让他们给些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