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槐带上两个儿子连夜开车奔青岛,老大王昊晖把一只婴儿筐放在自己的腿上,筐里的弟弟昊宇咿咿呀呀地,大概是没有过这样深夜出门的经历吧,兴奋得睡不着。
“爸,咱们这算不算是潜逃?”昊晖嬉皮笑脸地问王树槐。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从车上扔出去?”王树槐现在对这个老大真是头疼。
“我不信,你扔一个试试?别说您扔不动,我可还抱着您的这个又臭又不会讲话的宝贝儿呢 。”王昊晖的语气里满是得意。
王树槐现在懒得搭理儿子,他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老爸的病,可看看老爸最疼爱的宝贝孙子总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就气急。可是嘴上又说不得,一说这倒霉孩子比自己话都多。
“知道就好,你是当哥哥的,给我好好抱着弟弟。夜里开车不堵车,咱能快点儿到。”王树槐找到一个好理由。
天蒙蒙亮时,王树槐的车已经进了村子,后座上的老大王昊晖睡得口水横流,弟弟昊宇的小毯子上被他的口水阴湿一片。王树槐拉开后座的车门,从王昊晖怀里把婴儿筐拉出来,昊晖依里歪斜地躺倒在后座上,嘴里还不住地咕噜着,就是不睁眼。
王树槐把昊晖的腿扶住在后座上放好,念叨了一句:“瞧你这点儿出息。”
他轻轻关上车门,就抱着婴儿筐进了院子。天还没大亮,灶间就已经冒起了炊烟。王树槐看看婴儿筐里的昊宇,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儿子说。
“你妈呀,真是够勤快的。就是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他边说边往堂屋走。
“呦,这么早啊,可怜我俩儿子跟着你熬一宿。唉,老大呢?”柳枝推开灶间的门对王树槐嚷了一嗓子。
她的耳朵是属兔子的吗?这么灵?王树槐见柳枝满手的面,脸上也沾了面粉,心疼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
“做啥呢?有水吗?先给来一口,一宿光开车不敢喝水。”王树槐说着就拉开了堂屋的门,迎面跟老爸撞个满怀。
“爸,您老咋这么早就起来了?”王树槐的语气立刻就变得温和了。
“嗯,没听见问你呢吗?昊晖呢?”老爹气哼哼地。
他好像前世跟王树槐有仇似地,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还没等王树槐开口,身后就传来昊晖的声音。
“爷爷,我回来了。我爸说要把我扔了,我就装睡。”昊晖挤眉弄眼地说着。
王树槐怀里抱着婴儿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住了,他刚刚有的一点儿睡意也被气恼代替了。
“你个倒霉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王树槐现在没法动手,只能在嘴上凶。
“哈哈,本事大了啊,你收拾一个我看看,我看是你欠收拾了。把我孙子放屋里去,等老子我收拾你,结结实实地收拾你。”老爹咬牙切齿地。
昊晖一脸的得意,跑过去拽住爷爷的衣襟。王树槐想:老爹这是清楚呢?还是糊涂呢?
他推门进了堂屋,见地上摆了一地的木头,大大小小的,好些已经有些模样了,有小鸟,小兔子,小猴子-------他知道这些都是老爹做的。他心头一热。不知道昊晖跟老爹在院子里都嘀咕了什么,老爹一进堂屋就笑着问王树槐。
“还没吃早饭吧,去看看你媳妇做啥好吃的了。”说着,就带昊晖往里间屋去了。
王树槐看了老爹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本来准备好一堆好话,想跟老爹套套近乎,看来又没戏了。想想自己口干舌燥地,就跟着进了里间,把婴儿筐放在炕上。见小芹的儿子王俊坐在炕上,他一愣。
“爸,这啥时候都能坐起来啦?快别闪了腰。”王树槐说着就伸过手去,被老爹一把打了回去。
“你懂什么,我们都会爬了。过两天都会叫妈了。”老爹的骄傲把他脸上的褶子都熨平了。
王树槐觉得自己还是先去喝口水吧,于是起身要出去,帘子被撩开了,柳枝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进来了。
“来,喝吧,吹着点儿,烫。”柳枝边递过碗去,边说。
王树槐丢给媳妇一个眼神,算是感谢了,心里说:还是媳妇跟自己贴心。
“妈,我也渴了。”昊晖嚷着。
“你呀,先去洗洗手,然后吃早饭。一路上没跟你老爸捣乱吧?”柳枝笑着说。
“我没有,是爸爸说要把我扔了。”昊晖边说边嘻嘻地笑。
“走,咱爷俩去洗洗手,吃饭。”老爹领上他的大孙子一起出门了。
临出门,老爹还冲王树槐笑了笑。这笑让王树槐满心狐疑,爷孙俩捣什么鬼?
待爷孙俩出门,王树槐一把拽过柳枝。
“看你,都瘦了,累吧?”王树槐问着媳妇。
“那倒没有。那臭小子又怎么惹着你了?”柳枝问。
“他说我们是潜逃回来了,你说说他。”王树槐眉毛皱着,嘴角也不自觉地抽动着。
柳枝跌坐在炕上,转身看看坐在炕上的王俊,这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竟然仰头对她笑。她爬上炕抱起王俊。
“真不知道为了这孩子,咱们小芹要吃多少苦呢。”柳枝对丈夫说。
“唉,小芹现在去香港拍戏了,还带着她二嫂,我真担心这两个人弄不到一起。你说小芹用二嫂就是为了省钱吧?”大哥王树槐轻轻逗弄着小芹的儿子王俊。
“小芹跟我说了,那个角色镜头不多,但挺重要的。她应该是心疼二嫂吧,群众演员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说在复旦,二嫂和她带去的那帮人挺卖力气的,小芹是找机会回报一下吧。”柳枝琢磨着就把话说出来了。
“你真这么想?咱小妹能有那份心思?我看她忙得都看不见人了。”王树槐嘟嘟囔囔地。
“我看是你看不见人了吧?跟你说不许你这么说我们家小芹哈。”老爹手里拿着个贴饼子进来了。
王树槐感觉自己总被忽视、被打压,一仰头倒在炕上闭上眼睛睡了。
柳枝把王俊放到炕上,对老爹说:“您吃好了 再过来呗,这儿有我看着呢。”
“嗯,我换你过去吃,你都忙活一早上了。”老爹说。
王树槐躺在炕上,听老爹这么说,心想:就算老爹把疼我的那份心都放在媳妇身上了,挺好。
柳枝走进灶间,昊晖嘴里塞满了,却还想说话。
“先吃,急啥呢,吃完了再说。”柳枝嗔怪着。
昊晖根本不听劝,急火火地嚼完嘴里的东西,直眉瞪眼地对柳枝说:‘“妈,您还不知道吧?那个姓郝的去复旦找过我小姑。”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柳枝这时候明白了,儿子为什么用了“潜逃”这个词。
“你呀,该懂事了,最近你爸爸着急的事多,别再跟他呛着了。”柳枝叮嘱着儿子。
“我爸着哪门子急啊?小姑赶紧找个小姑父不就得了,就算不找也没啥,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是单亲,他们父母有的离婚了,有的也说不清怎么了。”昊晖眉飞色舞地,好像他懂得挺多。
“小孩子,别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柳枝眉头微微皱起。
“哼,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您就会说我,有本事给我小姑找个老公,难不成我小姑想找个外国人?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昊晖自言自语道。
柳枝哪还有心思吃饭,她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着儿子,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就什么都懂了?柳枝心里有些慌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一听就知道是王树槐。没多大功夫,王树槐就推门进来了。
“还没吃完,犯什么愣呢?爹叫你进去呢。”王树槐说道。
“吘,找我爷爷去喽。”昊晖走到门口冲老爸老妈扮个鬼脸。
“你们俩在这儿闷得蜜吧。嘢!”昊晖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回堂屋里去了。
“坏坏,我跟你说,小芹的事瞒不住的,你儿子心里门清,什么都知道了。”柳枝脸上满是愁容。
“这孩子这么早熟吗?”王树槐吃惊不小。
“唉,昊晖说,他们班有好几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现在这社会是怎么了。他还说那个郝军去复旦找过小芹,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柳枝问。
“我怎么会跟他说。这倒霉孩子,他怎么知道的呢?”王树槐嘀咕着。
“哼,他还说让咱给小芹找个老公呢。你说,他哪有心思读书啊,整天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柳枝唉声叹气地。
“小芹临去香港就没说来家看看儿子?还有啊,你别怪老爹,从我进门他就念叨着小芹,问啥时候回来。”柳枝说。
“爸,妈,差不多行啦,爷爷等急了。”昊晖在堂屋门口大声嚷着。
王树槐和柳枝听到儿子的喊声,急忙走出灶间往堂屋去。一推开堂屋的门。就见老爹正对着一地的小玩意儿相面。
见大儿子夫妻俩进门来,他努力站起身,昊晖急忙走过去搀住爷爷,王树槐这时想,这孩子跟爷爷比跟我这个爸亲。
“我有事跟你俩说,带我去香港吧,那地方我熟,把孙子、外孙都带上,我就在那里常住了。”老爹说着,脸上放着光。
王树槐想,这是要去找小芹呐,他感觉老爸现在脑子挺清楚的。
“爸,不再 考虑考虑啦?我看您不是在做活吗,香港那地方太憋屈了,再说小芹也不是总在香港啊-----“王树槐觉得老爹的病情不稳定。
”你怎么这么啰嗦,明儿我就走。路上吃的住的,到那边吃住都给我们安排好。孙子,来,咱们走。”老爹说着领着昊晖到院子里去了。
柳枝夫妻俩面面相觑。
“坏坏,咱就依着老爹吧。我跟着,反正这几个孩子也得有人带。这回咱别找市里的公寓,找个偏点儿的地方,听说离岛环境好,挺适合养老的。”柳枝安慰着丈夫。
“住的太偏,孩子上学怎么办?再说,你也辛苦。“王树槐觉得最近媳妇憔悴了很多。
”别担心我,咱能多陪陪老爹最要救紧,孩子上学嘛,咱求戴尔帮忙啊。他就住在香港,关系多,对小芹的事很上心,咱求求他,一定会帮忙的。还有啊,我听小芹念叨过,说香港那边跟咱们不一样,对成绩看得不重,更重视能力,也许咱们昊晖更适合呢。“柳枝显得很乐观。
”好吧,不过,老爸急着走,你恐怕要先陪他们走,我总得把家里安排好。唉,老爸难道就不想回这里来了吗?“王树槐垂下头,他的后半句话咽下去刺痛他的喉咙直到心头。
柳枝明白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她也担心老爹的病。
”老公,你看出来了吗?老爸只要跟孩子们在一起,只要我们能陪在他身边,他一点儿也不糊涂。我猜啊,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小芹。“柳枝劝着丈夫。
”昊晖这小子不知道都跟老爸说 什么了,我看着这孩子是越来越难管了。不够他添乱的。“王树槐恨恨地说。
柳枝捂着嘴笑,把王树槐弄懵了。
”你还笑得出口来,再大点儿真管不了了,看你怎么办。“王树槐拿眼斜楞着媳妇。
”我是想起人家说儿子和父亲都是冤家对头,可一旦老的走了,就------“柳枝突然不再说下去了,她慌乱地站起身。
王树槐把媳妇拽过来,让她重新坐到自己身边。
”我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爸无论怎么凶我,我都挨着。就怕哪天他真的凶起昊晖来了,就真的------“王树槐的眼圈儿红红的,像喝醉了一样。
老爹带着两个孙子、一个外孙跟儿子王树槐和儿媳柳枝一起飞香港,王树槐在靠海的西贡找了一个院子。像上天安排的一样,院子里也是一排三间的砖瓦房,院子在半山坡上。说是半山,其实不高,爬上去不是很费力。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海。
昊晖上学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一切都安排得很顺利。
可是到香港半个月了,小芹也没来。柳枝看得出老爹脸上阴云密布,她说话很小心。现在只有每天昊晖下学了,老爹脸上才会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