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文化局大院的槐树桠时,颜简韵正踩着铁架子调整射灯角度。
昨夜画的玻璃光路图被晨露洇开,倒像给展柜蒙了层纱。
\"小颜!东边展墙歪了半寸!\"小陈举着水平仪从木梯上探出头,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晃出涟漪。
颜简韵抹了把额角的汗,瞥见玻璃倒影里自己发梢沾着的金箔纸——定是昨夜帮张师傅补《百蝶图》时蹭上的。
\"叮铃——\"门卫老周摇响车铃,凤凰牌自行车后座捆着今早刚裱好的《清明上河图》复刻品。
颜简韵跳下架子,帆布鞋跟在青砖地上磕出脆响。
\"颜同志,科长叫。\"通讯员小李倚着宣传栏,红塑料皮笔记本上还粘着饭粒。
颜简韵抻了曳发皱的的确良衬衫,穿过走廊时,听见资料室传来老科长洪亮的声音:\"刺绣展要突出政治意义,光讲蝴蝶孔雀像什么话?\"
她攥紧门把手,指节蹭到木刺。
玻璃展柜里张师傅那双皴裂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老人正用镊子将孔雀尾羽分成0.1毫米的丝线。
\"小颜来啦?\"老科长放下搪瓷缸,茶垢在缸壁画出黄河形状,\"听说你要把《百蝶图》放c位?这蝴蝶在旧社会可是……\"
\"局长,您看这只蓝闪蝶。\"颜简韵掏出钢笔,在稿纸上画出蝶翅纹路,
\"它翅脉走向暗合京张铁路线,去年在巴黎展出时,外宾都说这是东方美学的密码。\"
钢笔水洇透纸背,像铁轨伸向远方。
局长嘬着牙花没说话。颜简韵嗅到空气里飘着老科长兜里红塔山的烟味,混着她袖口残留的檀香味,那是张师傅绣绷上的线轴浸了三十年的味道。
午休铃响时,颜简韵蹲在库房角落。
褪色的军大衣裹着《百蝶图》原稿,她正用放大镜比对乾隆工笔和现代绣法的区别。
门轴吱呀声里,张师傅拎着铝饭盒进来,酸菜炖粉条的油气在冷库里凝成白雾。
\"丫头,看这处。\"老人布满老茧的食指点着蝶腹,
\"当年我师父说,滚针要像护城河的水,看着是死水,底下得暗流涌动。\"颜简韵忽然想起昨夜老人就着台灯光补绣到子时,银发浸在月光里,像根将断未断的丝线。
展期前三天,暴雨突至。颜简韵踩着胶鞋往展厅跑,裤脚溅起泥点子像撒落的绣花针。张师傅正佝偻着腰擦玻璃,雨水顺着竹骨伞檐流成珠帘。
\"老师傅,您怎么来了!\"颜简韵接过伞,触到老人冰凉的手。
\"怕光路偏移。\"张师傅从布兜掏出牛皮纸包,
\"给你留的糖火烧,趁热吃。\"纸包还裹着绣坊的檀香味,颜简韵咬了一口,
甜香混着铁锈味在喉头漫开。
开幕式那天,颜简韵穿着的确良衬衫站在展厅门口。
晨光穿透新换的斜光射灯,在《百蝶图》上投出粼粼波光。
她看见文化局长在蓝闪蝶前驻足,看见外宾举着相机对准抢针绣法的阴阳面,看见张师傅躲在角落,用袖口擦着老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