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找我们?”
枯瘦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椅子扶手,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是家里谁生了病?要买什么药?”
豆儿原本蜷缩在角落,此刻也抬起头来。
少女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却在听到这话时,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盯着王建国的眼神里,既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又带着几分好奇。
月光从破碎的瓦缝间漏下,在三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马灯的火苗突然“噼啪”爆开一朵火星,惊得墙角的蟋蟀停止了鸣叫。
王建国蹲在满地狼藉的药铺里,看着杨怀喜布满血痂的脸庞和豆儿惊恐未定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夜风卷着药渣和碎瓷片在脚边打着旋,马灯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残破的墙壁上晃出破碎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伸手轻轻按住杨怀喜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老人嶙峋的骨感,像是握住一截枯木。
\"杨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诚恳。
\"我今天来,本就是专程来找你们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有些褶皱的信纸,借着马灯的微光,纸上\"北大荒红旗公社\"的印章隐约可见。
\"我们公社要筹建一个卫生所,可十里八乡都找不到个像样的大夫。我就想起了你和豆儿。\"
杨怀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肿起的眼皮艰难地眨动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豆儿也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中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王建国继续说道:
\"本来想着,能请您去坐镇,再带带几个年轻后生,教教他们医术。可谁能想到......\"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会在这里碰上这种事。\"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凄厉,惊得夜枭发出几声怪叫。
王建国握紧杨怀喜的手,语气愈发恳切:
\"杨兄弟,豆儿,如今你们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黑虎帮那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要是跟我去北大荒,那里地广人稀,正缺像您这样的大夫。卫生所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让你们安身立命。\"
夜色浓稠如墨,残败的药铺里,摇曳的油灯将三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影影绰绰。
杨怀喜倚坐在残破的木椅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里浑浊的响动,他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攥着椅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王建国蹲在他身前,目光中满是期待与恳切,等待着老人的答复。
\"建国兄弟,\"
杨怀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板。
\"按理说,你今日从那帮恶徒手中救下我们,这份恩情比山还重,你若有需要,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该去帮你。\"
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凹陷的眼窝里泛起一丝犹豫。
\"可是......\"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望向里屋的方向,那里,豆儿正在为他准备热水。
\"豆儿虽唤我一声哥,但这些年,她就像我的孩子一般,我不能替他做这个主,得问问他的想法。\"
王建国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眼中满是理解。
他自然明白,杨怀喜与豆儿在这险恶的黑市相依为命,每一个决定都关乎两人的未来。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夜风穿过破碎的窗棂,卷起地上散落的药渣,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豆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少年清秀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与坚韧。
他走到杨怀喜跟前,将水碗轻轻递到他手中,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身上的伤口。
杨怀喜接过水碗,却没有急着喝,而是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豆儿,缓缓说道:
\"豆儿啊,建国兄弟他们公社要筹备卫生所,邀我们去帮忙。这一去,路途遥远,前路未卜,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无论你做何决定,哥都陪着你。\"
豆儿静静地听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他抬眼望向杨怀喜,又看向王建国,脑海中闪过这些年在黑市的种种磨难:
被混混欺压时的恐惧,深夜里熬药的疲惫,还有那些因病痛而绝望的眼神......再看看眼前,杨怀喜浑身是伤,却依然牵挂着她的意愿。
王建国千里迢迢而来,带来的不仅是一个机会,更是一份希望。
\"哥,建国大哥,\"
豆儿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脆而坚定,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同意去北大荒。这些年,我们在这黑市受尽了委屈,可即便如此,哥你也从未放弃过行医救人的念头。”
“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我们堂堂正正地治病救人,能有一个安稳的家,我愿意去。\"
杨怀喜端着粗瓷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水溅在布满伤痕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豆儿清秀的脸庞被映得忽明忽暗,少女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这目光太过灼热,让饱经沧桑的老人也忍不住别开视线,喉结在染血的衣襟间艰难滚动。
\"哥,你看。\"
豆儿突然蹲下身,从蓝布包里翻出本边角磨损的《本草经解》,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支干枯的艾草。
\"你教我认药的时候说,当归补血活血,黄芪补气固表,这些药材本该救人,可在这黑市......\"
她的声音陡然发涩,指尖抚过书页上被血渍晕染的字迹——那是上个月混混砸店时溅上的。
\"我亲眼见你把救命的参片,包进刻着'金枪丸'的红纸里。\"
夜风突然灌进破窗,吹得油灯芯\"噼啪\"炸开火星。
杨怀喜感觉肋骨处的伤口又开始抽痛,那是被铁棍重击留下的伤,此刻却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