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兄弟,您当我在这黑市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上次来还是为了给朋友抓药,连东市西市都没分清,哪来的交情?\"
\"就靠两根小黄鱼——那说留着给我娶媳妇用。\"
豆儿突然捂住嘴,压抑的抽噎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建国抬头望向豆儿,见他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又将目光转回杨怀喜身上,继续说道:
\"那些人盯着金条的眼神,就像饿狼见了肉。我把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答应带你们连夜出城,永不踏进黑市半步,他们才松了口。\"
王建国想起刀疤脸将金条揣进怀里时,那副既贪婪又心虚的模样。
想起混混们嬉笑着围上来分赏钱,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过是拿钱买命罢了。\"
杨怀喜原本瘫软在木椅上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窝里猛地瞪大。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牵动伤口疼得闷哼出声,却死死攥住王建国的袖口不肯松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什么?两根小……小黄鱼?”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这可是能换半条街铺面的钱啊!”
夜风卷着地上散落的药渣扑在两人身上,马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晃,将杨怀喜脸上交错的泪痕照得忽明忽暗。
杨怀喜脸涨得通红,脖颈处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他们……他们把药铺砸得稀烂,连柜台底下藏的铜板都被翻了出来。”
他哽咽着,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进沾血的衣领。
“说是要赔他们大哥的医药费,可我明明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啊!”
豆儿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抽动。
王建国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又低头望向杨怀喜缠着布条却仍在渗血的手腕,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杨怀喜颤抖着摸索自己的衣襟,想要掏出什么,却只摸出几片被撕烂的药单,碎片簌簌落在满是血污的膝盖上:
“我拿什么还你?拿什么还……”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王建国想起自己一年前离开四九城的那个夜晚,也是被人逼到无路可走。
此时杨怀喜的心情大概与王建国离开四九城时一样的绝望吧。
“杨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王建国用力按住杨怀喜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豆儿突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却眼神坚定:
“王大哥,我……我去做工还钱!”
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透着十六七岁少年特有的倔强。
“我能洗衣服、能送药,我什么都能干!”
杨怀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暗红的血沫溅在王建国手背,烫得他浑身一颤。
王建国蹲下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温柔地笼罩住杨怀喜蜷缩的身躯。
他缓缓伸出手,指腹抚过杨怀喜肩头结满血痂的伤口,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最终轻轻落在那嶙峋的骨头上。
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喉头不自觉地发紧:
\"杨兄弟,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他的声音混着夜风,带着几分沙哑的劝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是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杨怀喜抬起头,右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却在眼眶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
他望向残破的屋檐,那里挂着几串干枯的艾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晃,像极了此刻摇摇欲坠的命运。
杨怀喜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间发出一声苦笑,这笑声破碎得如同地上散落的药罐残片:
\"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的声音里浸满了绝望。
\"我和豆儿在这黑市熬了这么多年,白天采药,夜里在夜市里卖药,省吃俭用,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
豆儿不知何时挪到了杨怀喜身边,他的衣摆还沾着方才跌倒时的泥污,十六七岁的少年,此刻却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听到这话,他突然抓住杨怀喜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哥说过,等攒够了钱,就带我去江南。那里有小桥流水,有白墙黑瓦......\"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
\"我们能开一间小小的医馆,种满草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可是现在......\"
杨怀喜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衣襟上。
\"黑虎帮抢走了我们所有的积蓄,砸烂了药柜,烧了医书......\"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我们身无分文,又被黑虎帮下了追杀令,还能去哪?\"
王建国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想起杨怀喜往日神气的模样,手持戥子称量药材时的沉稳模样。
如今,他们的梦想就像被摔碎在地上的药碗,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模样。
\"先离开这里。\"
杨怀喜最终沙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往西走,翻过那座山,或许能找到个容身之所。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伸手想要摸摸豆儿的头,却因为伤口疼痛而颤抖着放下手。
豆儿突然扑进他怀里,压抑的啜泣声混着夜风,在空旷的小院里回荡。
杨怀喜倚在斑驳的木椅上,结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好不容易将满腔苦涩倾诉完毕。
夜风掠过残破的窗棂,卷起墙角半张泛黄的药单,轻轻擦过他布满伤痕的手背。
他忽然浑身一震,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疑惑——方才只顾着诉说冤屈,竟忘了问最重要的事。
他缓缓转过头,左眼肿得青紫如桃,右眼却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几缕血丝:
“对了......”
沙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喉结处的绷带随着动作微微牵动,渗出细小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