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咬紧牙关,将杨怀喜的胳膊轻轻托起。腐臭的血腥味混着草药残余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他想起老人往日熬药时专注的模样。
布条缠绕时,昏迷中的杨怀喜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惊得豆儿又扑回来,颤抖着按住布条另一端。
三人在月光下的影子交叠晃动,像极了风雨中飘摇的残烛。
终于将人扶到木椅上坐稳时,王建国才注意到豆儿的小腿还在渗血。
少女却只是摇头,目光死死盯着巷口,仿佛那些混混随时会折返:
\"别管我......得赶紧离开这儿。\"
夜风卷起她凌乱的发梢,露出脖颈处青紫的掐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小院裹得严严实实,唯有一盏昏黄的马灯在风中摇晃,光影在杨怀喜扭曲的面容上跳动。
王建国蹲下身,看到张怀喜左眼肿得完全闭合,嘴角撕裂的伤口凝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肋骨处的粗布衣裳被血浸透,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喘气都伴随着胸腔里浑浊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杨怀喜布满鞭痕的手背,那些交错的伤痕还在渗着血水,与地上散落的草药、破碎的药罐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与草药的苦涩。
王建国喉结滚动,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豆儿,去给他整点水。”
十六七岁的豆儿浑身还在止不住地颤抖,清秀的脸上泪痕交错,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和血渍。
他盯着杨怀喜惨不忍睹的模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听到吩咐后才如梦初醒,慌忙点头,转身时脚步踉跄,差点撞上一旁歪斜的木架。
他跌跌撞撞跑向屋里,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又重重合上,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王建国伸手轻轻探向杨怀喜的脉搏,指腹触到那虚弱又紊乱的跳动,心不由得揪紧。
他凑近杨怀喜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杨兄弟,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马灯突然剧烈晃动,烛火明灭间,杨怀喜凹陷的眼窝里泛起泪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阵微弱的呜咽。
王建国掏出怀中的帕子,蘸了蘸地上水洼里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杨怀喜脸上的血污。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杨怀喜恢复了些意识,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用仅存的右眼望向王建国,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他们...他们说我卖假药...”
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王建国的手背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的声响,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建国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假药的问题。
黑虎帮这群人,分明是借着由头,要彻底铲除杨怀喜这个在黑市站稳脚跟的“钉子”。
他望向屋内,豆儿取水的动静迟迟未传来,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同时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带着这一大一小逃离虎口。
杨怀喜靠在残破的椅背上,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沾着血污的衣襟随着喘息不住颤动,左眼肿成青紫的硬块,右眼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聚焦在王建国脸上。
夜风掠过小院,卷起墙角破碎的药碾子和散落的当归碎屑,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盘旋。
\"那日......\"
杨怀喜干裂的嘴唇翕动,舌尖舔过结痂的伤口,疼得他微微抽搐。
\"巷口飘着雨,湿冷得很。那个男人戴着宽檐帽,衣领竖得老高,只露出半张泛着青灰的脸。\"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沫。
\"他一开口就要三十粒金枪丸,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我在这黑市混了二十年,一看就知道是生面孔,哪敢轻易卖?\"
王建国蹲下身,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触到他嶙峋的肩胛骨硌着手心。
豆儿不知何时捧着半碗水站在旁边,指节被瓷碗冰得发白,眼眶里还蓄着未干的泪。
杨怀喜接过碗时,手腕上的麻绳勒痕渗出鲜血,在清水里晕开丝丝缕缕的红。
\"可他掏出的银元......\"
杨怀喜仰头灌下半碗水,喉结剧烈滚动。
\"那摞银元摞得比我的药匣子还高,边缘都被磨得发亮。我想着,或许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死死攥住王建国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第二天晌午,黑虎帮的人就踹开了门!他们说有人吃了我的药暴毙,说我谋财害命!\"
豆儿突然发出压抑的啜泣,手中瓷碗晃出一圈圈涟漪。
王建国感觉杨怀喜掌心的温度正在流失,老人的身体在夜风里抖得像片枯叶。
\"怪我,都怪我......\"
杨怀喜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进嘴角。
\"那药明明是按老方子配的,我还特意多加了枸杞和鹿茸......\"
\"杨哥,先别想这些。\"
王建国打断他,余光瞥见老人后腰处有大片淤青,形状恰似皮靴的印记。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他刚要再说,杨怀喜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襟,枯瘦的手指揪得布料发出撕裂声:
\"建国兄弟,你跟他们什么交情?那些畜生向来心狠手辣,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
院外传来野猫的嘶叫,惊得豆儿手中瓷碗\"当啷\"落地。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进来,在杨怀喜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夜风裹挟着巷尾污水沟的腐臭掠过小院,王建国蹲在杨怀喜面前,月光在他疲惫的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伸手将杨怀喜垂落的散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沾着血痂的耳际,喉结不由得重重滚动了一下。
听到杨怀喜的追问,他先是沉默,继而无奈地摇头,动作缓慢得仿佛连脖颈都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