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宴,华灯如昼。
按照祖制,今夜帝王需宴请群臣及其家眷,而后宫妃嫔亦不得缺席。
——本该如此。
但灼英宫的暄贵妃早早递了称病的折子,而蘅贵妃因“妖妃”流言缠身,加之几日前刚遇刺杀,本可顺理成章地推辞。
可宋悦笙还是被“请”到了宴席上。
若论原因,全是白日里闻既白的人格冒出来,絮絮叨叨非要缠着她去,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宋悦笙这才不得已答应,可到了晚上,那人格换回了闻彧主导身体。
“笙笙,你还在想他。”
闻彧执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指尖贴在自己唇边。
宋悦笙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唇瓣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这般行径可不是明君所为。”
她指尖在他掌心轻挠了一下,“况且,我只是觉得这宴席实在无趣得很。”
若是在现世,至少还能四处走动,与不同的人谈天说地。
可如今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简直是种煎熬。
更糟的是,她必须想办法尽快脱身。
闻彧低笑一声,喉结微微滚动。
“你既不在意那些妖妃的流言,”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我又何必在意什么明君之名?”
握着宋悦笙手腕的指尖突然收紧,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笙笙,纵是千年万年,我也要在史书工笔上,你的名字与我的紧紧相依。”
宋悦笙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余光瞥见下首几位老臣铁青的脸色。
她顺势往闻彧肩头靠去,执起酒壶斟了杯琼浆玉液,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酒液入喉,带着微微的灼热。
三巡过后,宋悦笙佯装醉意上涌。白玉般的脸颊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执杯的指尖故意微微发颤,一杯美酒半洒在石榴裙上,在绯红的衣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闻彧......”
宋悦笙软软地倚在他肩头,眼尾染着醺然的红,声音带着几分撒娇般的含糊,“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闻彧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枕书沉声道:“送贵妃回宫,煮碗醒酒汤。”
顿了顿,又补充道,“日后看着她,一滴酒都不许再碰。”
枕书垂首应是,余光瞥见自家娘娘藏在袖中、正悄悄掐着自己保持清醒的手指,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说娘娘三杯酒喝不醉,应该......不算欺君吧?
离了宴席,夜风一吹,宋悦笙眼中的迷蒙顿时消散。
她揉了揉被自己掐红的掌心,在转角处停下。
“娘娘。”执棋从假山后闪出,声音压得极低,“暄贵妃一直在灼英宫,未曾露面。”
“好。”宋悦笙理了理微乱的衣袖,“我与枕书明着去,你在暗处接应。”
“奴婢明白。”
执棋福了福身,很快隐入黑暗。
夜风吹动她浅青的衣角,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一刻钟后,灼英宫。
何映雪端坐在主位上,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黑。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全然不似往日那般从容。
宋悦笙眸光微闪。
猜对了?
两个何映雪在这副躯壳里厮杀?
“你不是应该陪着闻彧参加宴会吗?找本宫何事?”何映雪开口,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烦躁。
宋悦笙意有所指地环视四周:“事关何妹妹的……秘密,这么多人……”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何映雪猛地抬头,又急急抬手:“都退下!”
寒酥领着宫人们躬身退出,临出门时频频回首,见宋悦笙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她咬了咬唇,出门后立即拉住枕书:“我去给两位娘娘沏茶,你随我来。”
枕书跟着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寒酥。
此刻被喊走,正好随了她的愿。
转过回廊,寒酥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蘅贵妃不是要我办事吗?怎么至今都没让你来找我?”
枕书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袖,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自然是娘娘觉得交给你会坏事。”她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寒酥一眼,“所以才没吩咐。”
寒酥着急:“那……蘅贵妃之前答应的……”
枕书:“虽然不知道娘娘和你说了什么,但你不完成娘娘吩咐你的,自然是没有好处。再说上次娘娘不是给了你一荷包的银子了吗?”
另一边。
因屋子只有两人,何映雪卸下端庄面具,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案几:“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我与燕无咎是真心相爱。本宫不与你争闻彧,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青瓷茶盏在宋悦笙手中转了个圈,温热的茶水映出她含笑的眉眼。
“我想说的……可不是这个。”
借着广袖遮掩,她指尖轻弹,一撮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落入茶中。
茶汤泛起细微的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妹妹请用茶。”宋悦笙将茶盏推过去,釉色青白的杯底在檀木案几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何映雪浑然未觉,反而因对方这番举动暗自得意——堂堂宠妃竟亲自为她斟茶,看来是怕极了自己。
毕竟有太后她老人家撑腰!
她矜持地抿了一口,挑眉道:“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妹妹与燕统领心生欢喜。”宋悦笙压低声音,“可想离开这牢笼般的皇宫?”
茶盏在何映雪手中猛地一颤。
“以陛下对我的宠爱,若我开口……”宋悦笙指尖轻抚杯沿,“你们大可安然离宫,去江南水乡,或塞外草原,做一对神仙眷侣。”
何映雪瞳孔微缩,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不该是威胁恐吓,或是去闻彧面前告发吗?
宋悦笙这个女主当得还真是憋屈!
“宫里耳目众多。”宋悦笙叹息般说道,“今日能瞒天过海,来日未必不会……成了亡命鸳鸯。”
“本宫……”
何映雪朱唇轻颤,染着丹蔻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杯身上的缠枝纹。
“莫非妹妹舍不得宫中富贵?”宋悦笙轻笑,“以何府家底,足够你们锦衣玉食。若你们离开,作为妹妹曾经雪中送炭的情谊,我还会备上一份厚礼……”
何映雪正想开口,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宋悦笙的笑脸渐渐模糊,茶盏从指间滑落,在绒毯上滚出半圈。
“刚才的茶……”
话音未落,何映雪整个人软绵绵地伏倒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