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节还有半个月,周姥姥就把家里的日历翻得卷了边,每天对着上面的红圈念叨:“得炸丸子,得蒸馒头,还得给海婴做件红肚兜……”
周姥爷则揣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五花肉十斤、面粉五斤、红纸两沓”,全是从唐人街能买到的年货。
顾从卿刚下班回来,就被周姥姥堵在门口。
老太太叉着腰,手里还攥着个空菜篮子:“从卿,过来,给你说个事。”
“姥姥您说。”顾从卿换着鞋,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年货得办起来了。”周姥姥打开柜子,露出里面已经晒好的香肠,“别跟我说人少不用办,你使馆那些年轻同事,哪个不是一个人在这儿过年?
到时候都请来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叫年。”
顾从卿扶着额头笑:“您这操心的命。
行,办就办,但不用买太多,缺啥我随时去唐人街买。”
“你懂啥?”周姥姥瞪他一眼,从篮子底下摸出张皱巴巴的账单,“我和你姥爷今天去买肉,钱都花光了,你先给点,明天我们去买面和油。”
周姥爷在旁边帮腔:“不光这些,还得买红纸剪窗花,买福字贴门上,再给海婴买串小鞭炮。”
顾从卿无奈地掏出钱包,抽出几张英镑递过去,周姥姥接过来数了数,塞进衣服内袋里,拍了拍:“这还差不多。
告诉你,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就负责把同事们请来,别的有我和你姥爷呢。”
转天一早,老两口就揣着钱往唐人街跑。
周姥姥在肉铺前跟老板讨价还价,非要把五花肉的肥膘再切薄点。
周姥爷则蹲在米摊前,抓着米粒捻来捻去,说要挑最饱满的做年糕。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腊肠挂在胳膊上晃悠,面粉袋勒得手发红,却笑得合不拢嘴。
陈阿姨看着他们买回来的年货,直咋舌:“姥姥,这得吃到正月十五吧?”
“要的就是这股子囤货的劲儿!”
“看着就有年味儿。”
周姥爷则把红纸铺在桌上,戴上老花镜开始剪窗花,剪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
顾从卿晚上回来,见客厅堆着成袋的面粉、成箱的罐头,还有周姥姥亲手纳的红鞋垫,说是给单身同事的新年礼物。
他忍不住打趣:“您这是要把唐人街搬回家啊?”
“去你的。”
离春节还有三天时,周姥姥开始炸丸子。
厨房里飘出的油香引得海婴直拍桌子,周姥爷守在灶台边,时不时往油锅里丢个丸子,嘴里念叨:“这火候得掌握好,外酥里嫩才好吃。”
陈阿姨也来帮忙,揉面团蒸馒头,蒸汽把窗户蒙上了层白雾,里面的人影影绰绰,像幅热闹的年画。
顾从卿看着这景象,忽然就懂了。老两口折腾的哪是年货,是想把他乡过成故乡,把冷清凑成热闹,让每个在异国漂泊的人,都能在这一天里,尝到点家的味道。
那些腊肠、丸子、窗花,看着是物件,实则是老辈人心里的念想——念想越足,年味儿就越浓,日子就越踏实。
这年,就算在伦敦,也一定能过得热热闹闹的。
客厅的长桌上铺着大红纸,周姥姥把研好的墨汁往顾从卿面前一推:“来,露一手!
咱老顾家过年,春联可不能买现成的,得自己写才叫有心意。”
周姥爷在旁边抻着红纸的边角,怕被风刮皱了:“就写‘春风入喜财入户,岁月更新福满门’,这对子吉利。”
顾从卿挽起袖子,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手腕悬在纸上顿了顿。
他小时候跟着父亲练过几年字,后来工作忙就搁下了,此刻握着笔,指尖竟有点发紧。
周姥姥在旁边打气:“写吧写吧,不好看姥姥也不笑话你。”
第一笔落下,墨色在红纸上晕开,虽不似书法家那般遒劲,却也笔锋端正。
他凝神写着,周姥姥和周姥爷就蹲在旁边看,大气都不敢喘,海婴被陈阿姨抱在怀里,小手拍着桌子,像是在叫好。
一副春联写完,周姥姥赶紧拎起来往阳台晾:“哎唷,这字真精神!
比你爸写的强多了!”
周姥爷摸着下巴点头:“有咱老顾家的风骨。”
土豆凑过来看,跃跃欲试:“哥,我能写个‘福’字不?”
顾从卿把毛笔递给他:“写吧,倒着贴更吉利。”
土豆歪歪扭扭写了个“福”,周姥姥立刻抢过去:“这个贴厨房!保准来年菜香!”
第二天一早,周姥姥就催着土豆贴春联。
“左边高点!哎对,右边再挪挪!”
她站在门口指挥,周姥爷递胶带,土豆踮着脚往上糊,三人忙得满头汗,顾从卿站在旁边拍照,刘春晓则在厨房煮饺子,蒸汽顺着窗户缝往外冒,混着春联的红,年味一下子就浓了。
“从卿,同事们都说来?”周姥姥拍掉手上的灰,又问了一遍。
“说了,单身的都来。”
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都说要尝尝姥姥您炸的丸子。”
周姥姥乐了,转身往厨房钻:“那我再炸两锅!让他们吃个够!”
中午时分,使馆的同事们陆续来了。
王参赞带了瓶白酒,小李拎着束鲜花,还有人带来了自己做的拿手菜,不大的客厅瞬间挤满了人。
“周姥姥好!周姥爷好!”
年轻人们齐声问好,把两位老人乐得合不拢嘴。
周姥姥拉着小李的手:“孩子,在这儿就跟在自家一样,别客气啊。”
海婴穿着红肚兜,被大家轮流抱着,小脸都笑成了朵花。
土豆和刚回来的莉莉忙着给大家倒饮料,陈阿姨端出一盘盘饺子,周姥爷则给男同志们递烟,嘴里念叨:“尝尝这个,咱老家带来的。”
顾从卿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周姥姥说得对。
过年哪是为了吃几口好的,是为了把孤单的人凑在一起,让漂泊的人有个地方落脚,让陌生的城市里,也能有片充满乡音和笑声的角落。
席间,有人举杯:“谢谢顾参赞,谢谢姥姥姥爷,这是我在英国过的最像家的一个年!”
周姥姥赶紧摆手:“谢啥!都是华国人,在外面就得互相帮衬着。”
她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个丸子,“吃这个,团团圆圆!”
窗外的伦敦依旧车水马龙,屋里却满是饺子的香、白酒的醇、还有说不完的家乡话。
这个周日,没有使馆的工作对接,只有满桌的热菜、满堂的笑语,和两位老人看着大家吃得香甜时,眼里藏不住的欣慰。
在异国他乡,能有这样一个年,真好。
周姥姥把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推到几个年轻同事面前,又给这个添点醋,给那个夹块肉,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们这些小伙子,看着壮实,其实细皮嫩肉的,在外边跑任务,哪顾得上自己疼自己?”
她瞥了眼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的小年轻,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哭啥?我和你姥爷虽然帮不上你们抓工作,但烧锅做饭、缝缝补补还是在行的。
我这双老眼可瞧着呢,小张衬衫领磨破了,明天拿来我给你缀个补丁,保证比新买的还结实。”
周姥爷在旁边瓮声瓮气地接话:“谁要是受了委屈,别憋在心里。”
那个刚才抹眼泪的年轻同事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姥姥,我们就是觉得……离家太远了,有时候忙得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周姥姥放下筷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劲儿不大,却透着股踏实的暖意:“这有啥?
以后我和你姥爷就在这儿住下了,你们就当多了俩老家来的长辈。
受了累,回家能喝口热汤,受了气,有人听你念叨念叨。”
她环视着屋里的年轻人,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有的偷偷用袖子擦脸,有的梗着脖子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姥姥笑了笑,又给大家添上热汤:“快吃快吃,菜要凉了。
以后啊,这儿就是你们的另一个家,别见外,听见没?”
这话像一汪温水,慢慢淌进每个人心里。
那些平日里在工作中雷厉风行的小伙子,此刻在这朴实的关怀里,都卸下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周姥爷看着这一幕,悄悄把自己杯里的酒倒给旁边的年轻人,眼里满是欣慰。
或许,这就是长辈存在的意义,不是帮着解决多大的难题,而是让你知道,无论多远,总有人在身后稳稳地托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