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架起火,用这个简易的木筒为赵舒玉煮药。
可在喂药之时,他却犯起了同那时赵舒玉一般的难题。她瑟缩在一旁,盖着慧心宽大的僧衣外衫,紧咬着牙关。慧心小心地捏着她的下巴,尝试着打开了一个缝隙,将药往里头缓缓倒着。
然昏迷着的赵舒玉却并未往下咽,她有些难受地咳嗽几声,那汤药终归是顺着嘴角漏了出来。
见此状况,慧心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但不论如何,任何事都没有她的安危重要。只犹豫了半刻,慧心终是仰头喝下了苦涩的汤药,不再有任何犹疑地俯下身,碰上了那熟悉而柔软的双唇。他将药渡进她的口中,似乎满嘴的苦涩也逐渐淡去,从而迎来一丝回甘。
他眉头轻蹙,气息有几分凌乱,只想着汤药能快些喂完。
双唇相触时分,似乎时间分外缓慢,慧心有些不敢呼吸,直至汤药见了底,才慌忙撤回头,长松一口气。
夜深人静之时,万籁寂静。只听得那已消瘦了不少的身躯,发出时沉时浮的呼吸声,混杂着山林间挥之不去的虫鸣,令那本就担忧的心情更添焦灼。
“慧心……慧心哥哥……”少女蜷着身子呢喃着,似是在做一个不算美好的梦。
而守在她身旁的慧心,却是毫无睡意。
他难得不那么正襟危坐,只双头抱头躺在草丛上,瞧着是个惬意的姿势。他睁着平静无波的漆黑双眸,仰望着树林缝隙间的星斗,微微有些失神。
少女轻声的呢喃打破了沉静,亦使他从天际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她娇俏却消瘦的侧颜。而昏睡中的少女,似有所感般地将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皱着脸抱怨:“……好冷。”
慧心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动摇着他那故作坚定的意志。
许久,他的平静的眸中终归泛起波澜,坚硬的壁垒产生了一丝裂缝。他转过身去,凑上前将她拢入怀中,隔开夜间的习习冷风,带来一丝温暖。
怀间的少女迎来了这意外的温度,又下意识地抱了上去,紧紧地贴在那个温暖的胸膛上。
她的呼吸越发平稳安定,弯起唇角,沉浸在新一轮的梦中。
迷迷糊糊之中,又听得赵舒玉无意识的呢喃:“……慧心……慧心哥哥。”
“……嗯。”明知她不过是梦话,慧心仍是忍不住回应。
“很……喜……喜欢你。”
慧心浑身一僵,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只过了好久,才终于平复下来。他垂下眸子,望着缩在他怀中的赵舒玉,神情复杂。他不敢再去回应任何话语,即便面前的少女一无所知,当他是懦弱也好,顽固迂腐也罢,即便剩他独自一人,他亦不会任由不应产生的情绪流露而出。
他只当她梦中的话语,不过是对他的依赖与信任。何况她年岁尚小,并未成熟,对世事的看法略显天真,对男女之情亦是如此。
她喜怒哀乐俱形于色,向来感情用事,心性纯真,可他却不能不保持理智,思虑长远。
且他与她终归不同路,而他的道,终归孤寂。
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已然同连江喝的那次酒一般破了禁忌,却也都源自他心之所愿。可终归只能点到为止,不能更进一步。
而这些戒律外的行为,只当是短暂的沉沦罢。
慧心神色怅惘,终是阖上双眸入睡。
经过慧心的照料,赵舒玉次日时高烧便已褪去,转危为安,却仍迷迷糊糊低烧着,时而苏醒,时而睡着。她自是不晓得慧心那些亲密之举,却也不妨碍睡时做个美梦。
“多谢你,慧心哥哥,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喝下最后一口药,赵舒玉因苦涩皱了皱鼻子,却不掩眸中的感激愉悦。
慧心摇了摇头,淡淡笑着:“不必谢,若说起来,倒还是我要谢你的更多些。”
“哎呀,你倒是算得好生清楚,搞得多生分似的!”赵舒玉有些不满地皱起眉来,“我只是嘴上同你客气客气罢了。算了,算了,不同你说这些了,省的你较真。”
慧心垂眸,并未再言语。
待赵舒玉精神头好了许多,又趁着天气晴好,二人便继续赶路。
细小的溪流终于穿出了无边际的森林,汇入了山谷间更宽更深些的河流。随着四周的树木变得稀疏矮小,眼前的光更是明亮,怀揣着期待的心情踏出脚步,看见了一条横亘在前方的河流。
前方的虽仍非大江大河,仅约莫五米之宽,然却汇集了数支山谷中的细小支流,而后缓缓流向远方。紧贴河流的右边高出一丈的,是一条两米宽的道路,其右侧亦是山林深谷。
离开了那可谓遮天蔽日的密林,迎来如此视线开阔的地方,二人皆是眼前一亮。
跨过这条河流,慧心与赵舒玉踏上那条道路。
此路几乎没有人烟,亦算得上荒芜,可相较于那些个杂草丛生,枝叶横发的无路森林中,这条路已然十分平坦宽敞及干净。
“想来不消多久,咱们便能走到有人烟的去处。”慧心望向远方的开阔地带,同赵舒玉道。
“嗯。”赵舒玉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释放出自己的疲惫,“……可算是找出来了。”
慧心微微侧目,眸光落在她那消瘦许多的侧脸,那双杏眸显得更大了,更增添了几份单薄来。他的心中又闪过一丝怜意,微微叹了口气:“这些时日的辛苦,终归是寻常人也难以忍受,你却也能坚持下来,真是不易。”
赵舒玉本是十分委屈,然一听慧心这般说,却心中一喜,徒生几分自豪来。
“哎,倒也不算多辛苦。”她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不过是吃不好睡不好,身体累些罢了。”
慧心笑了笑,经过这些时日,对她终归有了更多认识。往日她表露的总归是一副任性娇憨的模样,总会使人误以为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实则她十分坚韧有毅力,倒叫慧心刮目相看。
不过细细想来,她若无半点勇毅的特质,便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边关寻找兄长了。
正沉思着,却蓦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
忙转过头去,只瞧见赵舒玉蹲下身子揉着脚腕。
“舒玉,怎么了?”慧心凝起眉头,亦蹲下身去关怀道。
赵舒玉捡起脚下踩到的那颗小石子,随手丢在一边,正要摆了摆手站起身,却转了转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垂着眸子,只抿着唇忍着笑意,再仰起头来时,却是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扭到脚了。”
“疼不疼?”慧心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脚腕上。
“疼……可疼了。”赵舒玉又是一声痛呼,捂着脚腕,用余光打量着慧心的眼色,小心翼翼道,“只怕……只怕是走不了路了,慧心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