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青筋暴起的大手死死攥着火云刀的刀柄,刀身映着他通红的双眼,仿佛一团即将爆发的烈火。
他猛地转身,大步就要往外冲。
“干什么去?”
杨再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却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当然是砍了那群突厥狼崽子!”
许褚暴喝一声,声如洪钟。
他奋力甩开杨再兴的手,火云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俺若不把那群杂碎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岳飞一个箭步上前,银枪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枪杆上,映出 “尽忠” 二字的寒光。
“冷静点!”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许褚。
“很明显,那群扮做商队的突厥狼卫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打探消息,另有所图。”
“你若现在就去,只要放跑了一个,那我们五人的身份就全部暴露了。”
伍子胥也快步上前,按住许褚握刀的手,沉声道。
“不错,我们现在身在边境,若是被突厥和梁洛仁两路兵马合围,十死无生!”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许褚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却抵不过几人的合力阻拦。
最终将火云刀狠狠往地上一杵,刀身深深没入青砖之中。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他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愤怒。
“这店小二也是汉人,他是为了帮俺许褚去找酒肉而死的,俺若是不能替他报仇,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不是不报仇,而是不能冲动。”
岳飞缓缓放下银枪,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
“先探查那队人马的位置,计划完备了再动手不迟。”
“我们要为死去的人报仇,但更要为活着的人负责。”
伍子胥点头,目光深邃。
“店小二咽气前说的‘箱子里关着活人’,恐怕也是突厥人抓的汉人。”
“我们不仅要报仇,更要想办法救人。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许褚咬着牙,胸脯剧烈起伏。
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你们把这羊肉吃了,先填饱肚子,我一个人先去看看。”
岳飞扫视众人,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意。
“不管箱子里关的是谁,咱们都要抢在突厥人之前救人。”
说罢,他将银枪往腰间一插,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杨再兴急忙上前。
“我和你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岳飞微微点头,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坚定与决绝。
“我也去!”
许褚的怒吼震得窗纸簌簌作响,火云刀在他手中攥得 “咯咯” 发颤。
岳飞横跨半步拦住去路,银枪杆横在他胸前。
“我们不是去杀敌,只是去探查消息 —— 你遇事太冲动,还是先留在此地吧。”
他的声音像大漠清晨的霜,锋利而不失温度。
“可是......”
许褚的喉结滚动着,目光掠过墙角店小二的尸体,后者手指还保持着临死前攥紧岳飞衣角的姿势。
“我们几人刚才多少都吃了一些干粮,你可是一点都没吃。”
伍子胥从桌上捡起半块羊腿,油汁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
“真要动手,也得有力气。”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我怎么舍得吃。”
许褚的声音沙哑如磨损的刀鞘,火云刀 “当啷” 落地,惊起一片火星。
杨再兴弯腰拾起刀,却发现刀柄上凝着水珠 —— 不是露水,是许褚滴落的泪。
岳飞忽然伸手抱住许褚,铁制甲胄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他闻到许褚身上混着的羊膻与汗碱味,想起这具宽厚的脊背曾在几天前中替自己挡过追兵的弩箭。
“正是因为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所以你必须吃。”
他松开手,从腰间解下水囊塞进许褚掌心。
“吃了之后,为他报仇 —— 用突厥人的血,为他报仇!”
许褚忽然抓起羊腿,狠狠咬下一大口。
肉筋在他齿间发出 “咯咯” 的响,咸涩的泪混着羊油滑进喉咙,他却感觉不到半点香气。
只尝到铁锈般的腥甜 。
羊骨硌得牙龈生疼,他却不肯松口,仿佛要将满心的愤懑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打开水囊,混着漠北沙土的水灌进喉管。
这虽然是水,却好像比梨花白更辣,比狼毒花更苦。
岳飞将银枪斜挎在背,杨再兴紧随其后。
两人出门之时,带起的沙尘落在店小二尸体上,宛如撒了把未燃尽的纸钱。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沙丘间时,许褚忽然单膝跪地,火云刀插入青砖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轻轻拂过店小二尸体上覆着的白布 —— 那是夏鲁奇用自己的内衬撕成的。
虽染着一些汗碱与血渍,却被仔细撕成六尺见方,恰好盖住店小二蜷曲的身体。
“兄弟。” 许褚喉咙动了动,声音像砂纸擦过刀锋。
“俺许褚这辈子没怕过鬼,就怕你一个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客栈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夜风裹挟着细沙如无形的手,顺着甲胄缝隙钻进许褚的衣领。
冰凉的触感让他猛然一颤。
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戴着破毡帽的身影 。
店小二初见他们时,正蹲在灶台前捅火。
鼻尖沾着炭灰,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军爷们可是从洛阳来的?小的爹说,洛阳的城墙比大漠的沙丘还高!”
那时灶膛里的火苗正旺,映得店小二的脸通红。
他哼着跑调的《折杨柳》,用树枝在地上画洛阳的朱雀大街,唾沫星子溅在火钳上滋滋作响。
“听说洛阳南市有卖胡旋舞裙的波斯商人,那裙子转起来像朵花!”
此刻灶膛里的余烬早已冷却,黑黢黢的炭块像极了店小二死后泛青的嘴唇。
“小混蛋。”
他走到灶台旁,指尖抚过灶台裂缝里的面粉 —— 那是店小二今早揉面时撒的。
“你做的饼真够硬的!”
“你不是想听洛阳的评书吗?等老子回去,天天说给你听,说到你烦为止……”
话音未落,沙粒突然打在窗纸上,发出 “噼啪” 的响。
像极了那小子拍着大腿唱曲的节奏。
“等着我,兄弟。”
许褚忽然笑了,笑声里混着沙砾的粗粝。
“俺小时候在乡下,见老辈人说,人死了魂灵走得慢,得拿仇人旗杆子招魂。”
“突厥人的狼头旗俺见得多了,旗杆子比俺的火云刀还粗三倍!”
这间破旧的客栈,本是店小二一人苦心经营。
不仅是为了赚钱谋生,更是为了给来往的中原商队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
虽然它破旧不堪,但对于那些在大漠中奔波的旅人来说,却是难得的避风之所。
这里属于店小二,也属于那些所有没能回家的汉人。
如今,随着店小二的逝去,这 “风沙渡客栈” 怕是也即将成为历史。
被风沙掩埋,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