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青柏的改革方案,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汹涌的暗流却已在湖底开始涌动。正式的文件还没有下达,但风声已经刮遍了花城纺织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蜀绣工坊:忙碌下的暗礁
工坊里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港商的订单像一条无形的鞭子,催促着每一个人。绣娘们埋首于绷架前,指尖翻飞,五彩的丝线在素锦上逐渐呈现出巴山蜀水的壮丽或秀美。蔡金妮穿梭其间,检查进度,指导针法,解决着层出不穷的小问题。她的眉头时常紧锁,不仅是因为订单的压力,更因为她能感觉到来自厂里其他部门的微妙变化。
以前,工坊用料申请,后勤部门总是拖拖拉拉,如今却变得异常“高效”,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种高效背后,似乎藏着一种审视和计算。其他车间的工人,路过工坊门口时,眼神也变得复杂,羡慕、嫉妒、担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们都听说了改制方案,知道厂里未来的资源将大幅度向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小工坊倾斜,而他们自己所在的车间,命运未卜。
王美作为蔡金妮的副手,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她负责一部分对外协调和内部管理工作,最近去财务科报销工坊开支,明显感觉到流程比以往更严格,问询更多。她去后勤领用新到的进口丝线,管仓库的老徐头一边递东西,一边唉声叹气:“王美啊,你们工坊现在是厂里的宝贝疙瘩喽。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那些织布车间、印染车间的,以后怕是……唉!”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王美心上。她明白,工坊的成绩,在带来荣耀和希望的同时,也无形中将自己和姐妹们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某些人眼中“打破平静”的异类。
王家:无声的角力
老王面馆里,关于改制的争论暂时平息了,但家庭内部的角力却转向了更深的层面。
王兴不再当着王美的面大声斥责她“不安分”,但他用沉默和更加挑剔的目光来表达他的不满。王美晚上从工坊回来晚了,他会故意把门闩弄得很响;王美偶尔说起工坊又克服了什么困难,他会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钱来娣面前念叨,谁家女儿嫁了个好人家,谁家女婿多么能干体贴。
王美能感受到父亲那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这让她感到疲惫和无奈。她尽量早出晚归,减少和父亲正面冲突的机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坊的工作中。只有在那些五彩的丝线和逐渐成型的精美绣品前,她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和价值的确认。
而弟弟王勇,在母亲钱来娣那晚谈心之后,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整天跑出去疯玩,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初中三年的课本和习题集,开始了他口中“最后一年”的拼搏。虽然他基础薄弱,时常对着难题抓耳挠腮,时不时还会因为挫败感而烦躁地摔书本,但至少,他坐下来了,开始尝试着去努力。钱来娣看着儿子房间深夜还亮着的灯,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她知道,这是儿子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阵痛。
厂部办公楼:暗流汹涌
奚青柏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改制方案细则,以及全厂各部门的人员、设备、资产清单。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砍掉其他生产线,涉及到的不仅仅是机器和厂房,更是成百上千工人的安置和转型。一部分老工人技术单一,观念固化,让他们转行学习精细的蜀锦织造或蜀绣,难度极大。直接让他们下岗?这不符合政策,也容易引发剧烈的社会矛盾。向上游产业链延伸,需要技术、需要资金、需要懂行的人才;向下游品牌运营拓展,更需要完全陌生的市场营销知识和渠道。每一步都布满荆棘。
副厂长章程这些天眉头也难得舒展。他支持奚青柏改革的大方向,因为他比谁都希望厂子能活下去,能好起来。但他也深知厂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和部分中层干部的保守与惰性。工会主席贾仁礼虽然上次吃了瘪,暂时偃旗息鼓,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工人安置、利益分配这些敏感问题上再次发难?
奚青柏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厂区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灯火下,是无数个家庭,无数双期盼或忧虑的眼睛。他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这份沉甸甸的订单是机遇,更是将他和他所推动的变革架在火上烤的催化剂。成功,花城纺织厂或许能浴火重生,成为地区乃至全国的标杆;失败,他个人身败名裂事小,整个厂子可能真的会万劫不复,连累数千职工和家庭。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改革前夜特有的、混合着焦灼、期待与不安的气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这场关乎花城纺织厂命运,也关乎桐花巷许多家庭未来的变革,即将拉开它沉重的大幕。而序幕之后,是鲜花掌声,还是狂风暴雨,无人能够预料。这个夏天,注定漫长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