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风波虽然暂时被强行压下,那个侥幸存活的小生命也在黑暗中悄然生长,但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却像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着陈家,尤其是陈文华和吴钢铁的工作,开始变得举步维艰。
虽然贾仁义副主任拿着那个“死胎”交了差,算是完成了任务,没有再来桐花巷找麻烦,但陈文华和吴钢铁“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名声,却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悄然在各自的单位里传开了。
在学校里,陈文华明显感觉到了变化。他原本带的毕业班语文课被调整给了另一位老师,美其名曰“让他减轻负担,好好处理家事”。实际上,他被调去负责管理学校的图书室和兼管一些杂务,远离了教学一线。以前评优评先总有他的份,现在连提名都没有了。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关心,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回避。领导找他谈过一次话,语重心长又带着警告:“文华啊,你是老教师了,要顾全大局,注意影响。有些错误,一旦犯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陈文华心上。他热爱教书育人,站在讲台上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如今被边缘化,整天与沉默的图书为伍,让他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憋屈。可一想到家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和身体尚未恢复的妻子,他只能把所有的苦闷咽回肚子里,更加沉默地工作。
吴钢铁在二中的处境更为艰难。体育老师本就不像主科老师那样不可或缺,她性格又直爽,以前就得罪过一些注重形式的领导。这次出事,更是被抓住了把柄。她产假还没休完(对外宣称是流产休养),学校就已经安排别的老师接手了她的训练队。等她回去上班,发现自己的课表被排得零零碎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副课,甚至有时还会被临时叫去帮后勤搬器材、划场地线。
那种明晃晃的排挤和冷落,让原本开朗泼辣的吴钢铁变得压抑而易怒。她有时会一个人跑到空荡荡的操场上,对着墙壁狠狠砸排球,直到手臂酸痛,才能发泄出一点点心中的郁愤。回到家,看着婆婆向红小心翼翼抱着那个不敢见光的孙子,看着丈夫日益憔悴沉默的脸,她更是心如刀绞。
夜里,孩子睡下后,夫妻俩常常相对无言。
“文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钢铁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我在学校……都快成透明人了。他们就是变着法地想逼我自己走。”
陈文华叹了口气,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我知道……我这不也一样?图书室清闲是清闲,可……唉。”
沉默再次蔓延。现实的残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两份工作收入虽然不算高,但却是这个家稳定的支柱。尤其是还有一个不能公开的孩子,未来的花费只会更多。如果失去工作,这个家该怎么办?
“要不……”陈文华犹豫了很久,艰难地开口,“我……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停薪留职?或者……找点别的事做?”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慌。离开稳定的教师岗位,在八十年代中期,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吴钢铁猛地摇头:“不行!不能两个人都耗着!要走也是我走!我性子直,在学校也混不开了。你不一样,你好歹还能保住工作,以后……也许还有机会。”
“你能去做什么?”陈文华心疼地看着妻子,“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利索。”
“我能干的多了!”吴钢铁眼里闪过一丝倔强和不甘,“我去摆摊卖早点!我去给人当保姆!总有活路!总不能……总不能看着孩子饿死!”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离开体制,意味着失去保障,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尤其是他们这种情况,几乎等于没有退路。
这场艰难的谈话没有结果,但“找出路”的种子已经埋下。他们开始更加留意外面的信息,听到谁谁下海做生意了,谁谁辞职干个体户了,心里都会波动一下。
生活的重压让这对曾经令人羡慕的教师夫妻,提前感受到了中年危机。他们守着那个不能见光的秘密,在现实的夹缝中艰难喘息,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苦苦思索着渺茫的前路。桐花巷的烟火依旧,却照不亮陈家屋里的愁云惨淡。未来的日子,仿佛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