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纯真的安慰像一阵暖风,暂时驱散了王美心头的阴霾。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事物吸引,加上暮色渐浓,巷子里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各家各户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李定豪!李定杰!李定伟!回家吃饭了——” 钟金兰清亮而温和的嗓音从巷口传来。
“来啦!”李定豪应了一声,像个负责的小队长,招呼着弟弟妹妹,“定杰,定伟,走了!春仙呢?”他转头去找那个蹒跚的小不点。
这时,钟金兰也走进了小公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眼睛依旧有些红肿的王美,以及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小萝卜头。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尤家的事刚过,蔡金妮的谣言还在传,这王家大姑娘的婚事又成了巷议焦点,她这怕是受了委屈。
“定豪,你带着两个弟弟先回去,饭菜在桌上,你们先吃,娘一会儿就回来。”钟金兰吩咐大侄子,然后弯腰抱起了正依偎在王美腿边的小女儿李春仙。
李定豪懂事地点点头,拉着两个一步三回头的弟弟走了。孟行舟、朱珠和陈涛也被各自的家人喊走,小公园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王美和抱着孩子的钟金兰。
“金兰姐。”王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钟金兰抱着软乎乎的女儿,在李春仙“咿咿呀呀”玩她母亲扣子的细微声响中,走到王美旁边的石凳坐下。她没有立刻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陪着。晚风吹过光秃的桐树枝,发出轻微的呜咽。
怀里李春仙身上传来的奶香气和孩童的温热,与这冬日的清冷形成奇异的对比。王美看着小春仙全然依赖地蜷在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抓着钟金兰的衣襟,那双酷似其母的大眼睛里清澈无忧,再想到自己这一地鸡毛的烦心事,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钟金兰。钟金兰年纪其实不算很大,但常年操劳,眉宇间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她的眼神总是平和而坚定的。王美知道她嫁到李家这些年,伺候公婆,照顾丈夫,养育几个孩子,豆腐坊的活计也没少帮忙,说起来并不轻松。
“金兰姐,”王美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不易察觉的渴望,“你……你觉得结婚幸福吗?”
钟金兰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望向远处巷子里渐次亮起的灯火,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像很多“过来人”那样,立刻鼓吹结婚生子的好处,也没有抱怨生活的琐碎与艰辛。
她转过头,看着王美,语气平实而通透:“幸福这个词,太大了。说不上天天都觉得幸福,有时候累得直不起腰,看着几个淘气包也头疼。”她顿了顿,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头发,李春仙发出“咯咯”的轻笑。
“但是呢,”钟金兰继续道,“看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听他们喊一声‘娘’,和春仙他爹(指李柄荣)一起把豆腐坊撑起来,每天忙完一家人能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口热乎饭……心里是踏实、是安稳的。”
她重新看向王美,眼神里没有劝诫,只有理解和坦诚:“美美,这话可能不像长辈该说的,但我觉得,个人选择不同。有的人,就像我,觉得这样一家人守着的安稳日子就是好,再累也甘心。有的人,像金妮,她觉得把手里的绣活做出名堂,站在那里被人认可,那才是她的路。”
“既然选了,就别后悔。一条路走到黑,或者半道想换条路走,都行,但别一边走一边埋怨,那样最耗人。”钟金兰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王美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没人能告诉你哪条路一定对,哪条路一定好。结婚也好,不结婚也罢,都是走路。有的人走得顺当些,有的人磕绊多些,但说到底,每个人走的道路,是不一样的。你得自己想明白,你心里头,最想要的是什么,最不能忍的,又是什么。”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收拢。钟金兰抱着开始打哈欠的李春仙站起身:“美美,天黑了,冷,回去吧。你妈该担心了。”
王美坐在逐渐浓重的夜色里,看着钟金兰抱着孩子稳稳走向巷子深处那盏属于李家的灯火,耳边回响着她那番不是答案的答案。
心里的迷茫似乎没有立刻散去,但那种被逼迫、被否定的窒息感,却悄然减轻了一些。是啊,路是自己的。父亲有他认定的“正确”道路,那些奇葩相亲对象有他们奇葩的衡量标准,但那都不是她王美的路。
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最不能忍的又是什么?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被泪水浸润过的心田上。她需要时间,让它慢慢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