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亮是在机械厂车间里被人叫出来的。传话的工友眼神古怪,语焉不详,只说他家里出了大事,打起来了,动了斧头,街道和公安都去了。尤亮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父母妹妹,而是“又出什么丑事了?这下脸更丢尽了!”他硬着头皮跟车间主任请了假,在工友们异样的目光中逃离了工厂。
一路小跑回到桐花巷,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自家糕点店外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店铺门框上那道狰狞的斧头劈痕触目惊心,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如同被飓风扫过的狼藉——倒塌的货架、踩烂的点心、满地的面粉和碎瓷片。母亲田红星和父亲尤长贵都不见踪影,只有妹妹尤甜甜独自蹲在角落,肩膀一耸一耸地低声啜泣,小小的身影在满屋混乱中显得格外无助。
尤亮听着周围邻居七嘴八舌的议论,总算拼凑出了“父亲出轨刘彩凤,父母与赖家夫妻混战,刘彩凤当众提出离婚”这桩骇人听闻的丑事。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感到的不是对父母的心疼,也不是对妹妹的怜惜,而是极致的羞愤和一种“这个家彻底完了”的绝望。
他猛地跺了跺脚,竟然没有走向哭泣的妹妹,也没有看一眼破碎的家,而是转身就往外跑!
“亮子!你去哪儿?”有邻居喊道。
尤亮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哭腔:“我去找我大姨!找我舅!”
他心里盘算得清楚,父母被抓去街道办或派出所,这烂摊子他收拾不了,也没脸收拾。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亲戚了。他得赶紧去找大姨田红旗和舅舅田红军,让他们出面去跟街道、跟赖家交涉,尽快把父母弄出来,别再继续丢人现眼!至于妹妹?至于这个破店?他根本顾不上。
看着尤亮仓皇逃离的背影,再看看店里那个孤零零哭泣的小姑娘,邻居们纷纷摇头叹息。
“这叫什么事啊……”
“唉,大人造孽,孩子受苦。”
“甜甜这丫头,真是可怜见的……”
心地善良的街坊们看不下去了。张寡妇、钟金兰、王小满,还有几个附近的婶子大娘,自发地走进店里,开始动手收拾。
“甜甜,别哭了,来,到婶子这儿来。”张寡妇把尤甜甜拉起来,给她擦眼泪。
钟金兰和王小满则找来扫帚和簸箕,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满地的碎片和污秽。
“这店暂时怕是开不了了。”
“是啊,甜甜今晚住哪儿啊?她一个姑娘家……”
大家一边收拾,一边发愁尤甜甜的安置问题。田红星和尤长贵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尤亮那个样子也指望不上,总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待在这乱七八糟、连门都坏了的家里。
这时,高大民和王小满对视了一眼。王小满开口道:“让甜甜住我们家吧。我们家高慧跟她都是初一的学生,平时也能说到一块儿去。高剑去市里复读了,他房间正好空着,也方便。”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对对对,住高家好!”
“小满心善,高慧也是个好孩子,能做个伴。”
“甜甜,今晚就先住你高婶家,好不好?”
尤甜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王小满温和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邻居们关切的眼神,哽咽着点了点头。在这个冰冷的、充满背叛和羞耻的家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外来的温暖。
夜晚,桐花巷各家各户的饭桌上,几乎都在议论着尤家这桩惊天丑闻。
李开基家,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李开基扒了口饭,重重叹了口气:“尤长贵这人……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家都不要了!”胡秀英也摇头:“最可怜的还是甜甜那孩子,摊上这样的爹妈。”
乔利民家,孙梅一边给乔兴国夹菜,一边唏嘘:“刘彩凤也真敢说,当众就要离婚!这以后赖家、尤家,在巷子里还怎么抬头?”乔利民哼了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尤长贵也不是好东西!有点钱就烧得慌!”
王兴面馆后院,钱来娣对王美说:“看见没?这找对象啊,人品最要紧!尤亮那孩子,今天看他跑去找亲戚,都没管他妹子,心性凉薄,随根儿!”王美默默点头,心里对尤家那一团污糟更加厌恶,也更加珍惜自家这份平淡的温暖。
高家饭桌上,因为多了个尤甜甜,气氛有些小心翼翼。高慧主动给尤甜甜夹菜,小声安慰她。王小满也不停招呼:“甜甜,多吃点,就当在自己家一样。”高大民话不多,但也说了句:“吃完饭让高慧带你看看房间,缺什么就说。”尤甜甜低着头,小口吃着饭,眼泪偶尔滴进碗里,却也比在自己那个冰冷的家里,多了一丝安心。
夜色渐深,桐花巷慢慢安静下来。尤家那扇破败的店门在月光下像一个咧开的、嘲讽的嘴巴。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的灯光,映照着人们复杂的心绪。一场闹剧暂时落幕,留下的残局需要时间慢慢清理,而那个被迫卷入风暴中心的少女,今夜将在邻居的屋檐下,寻找一个短暂的、安稳的梦。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