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祖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祖母沉稳地放下手中的账册,整理了一下衣襟,道:“走,去前厅接旨。”
我连忙扶起祖母,快步来到正厅,得到消息的嫡母和嫡姐沈明珠也已赶到,脸上都带着几分紧张与不解。众人迅速站好,整理仪容。
刚站定,便见宫中内侍站在正厅,手中并无圣旨,只有代表口谕的仪仗。我们连忙跪伏在地。
内侍站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皇后娘娘口谕——” 我们齐声道:“臣妇(臣女)恭聆凤谕。” “召将军府沈氏微年,明日巳时初刻,入坤宁宫觐见。钦此。”
皇后娘娘召见?
我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前世的阴影与现实交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梦魇——也是这样的召见,也是这般无法抗拒的懿旨,彼时我怀着身孕,不得不强撑入宫参加宴饮,结果……结果便是被柳如兰以失误撞倒,让我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几乎毁了我的身子……
那一场召见,是悲剧的开端。而这一世,皇后为何又会突然召见我?我不过是一个将军府庶女,即便与谢家定亲,似乎也不足以劳动皇后凤驾亲自召见,难道?
我正沉浸在思绪中,忽然感觉衣袖被轻轻扯动。侧目一看,是嫡姐沈明珠正焦急地对我使眼色,示意我接旨。我这才回过神来,压下翻涌的心绪,恭敬叩首应道:臣女沈微年,谨遵懿旨。
内侍宣完口谕,脸色缓和了些。祖母在嫡母的搀扶下起身,沉稳开口:“有劳中官大人。不知娘娘召见小孙女,所为何事?老身也好让她早作准备。”
内侍显然得了吩咐,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老夫人不必多虑。娘娘是听闻沈二小姐前番在广济寺机缘巧合下,对太后娘娘施以援手,护持有功。太后慈谕,待凤体康健回宫后,要亲自召见赏赐。娘娘心中好奇,是何等聪慧勇敢的女子,故欲先见一见沈二小姐的风采。”
广济寺!竟是这个缘由,但那夜之事颇为隐秘,皇后消息灵通至此?恐怕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脑中念头飞转,太子近日选妃之事迟迟未定,引得朝野议论。而太子之前闯沈府,苏府宴席那日又行为异常......莫非皇后察觉太子动向有异,暗中调查,从而注意到了我。
是了,定是如此。 皇后出身高贵,最重嫡庶尊卑,她绝不可能看得上我一个庶女,更不会允许太子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此次召见,怕是试探与警告。
想到此,我反而略微定下心来。既然皇后看不上我,且我早已明确心属谢长卿,对太子无意,那或许......或许能借此机会,彻底绝了皇后的疑虑。
嫡姐沈明珠在一旁忍不住轻声急切道:“中官大人,舍妹近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能否……”她想为我推脱。
“明珠!”嫡母立刻低声制止了她,眼神带着警告。在皇后口谕面前,称病是极不敬的行为。
祖母则上前一步,问道:“中官大人,老身年迈,不免多虑。明日觐见,不知老身或她母亲,可否陪同前往?小孙女年轻,恐失了礼数。”
内侍笑着摇头,语气却坚决:“老夫人放心,娘娘仁厚,只是寻常问话。懿旨只召二小姐一人,奴才等会妥善引路,定不会让二小姐受了委屈。”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嫡母见状,立刻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塞入内侍袖中,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有劳中官大人跑这一趟,辛苦了。一点茶资,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明日小女入宫,还望大人多多照应。”
内侍掂了掂袖中重量,笑容真切了几分:“夫人客气了,分内之事。二小姐聪慧伶俐,明日定能得娘娘欢心。奴才还要回宫复命,就此告辞。”
送走内侍,正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嫡姐第一个忍不住,拉着我的手:“年年,怎么会这样?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召见?还是单独召见!我总觉得不安心,要不我们想想办法,就说你病得起不来身了?”
“胡闹!”祖母沉声喝道,目光扫过嫡姐,“皇后口谕已下,岂是儿戏!装病抗旨,是想给整个沈家招祸吗?”她看向我,语气凝重,“年年,你实话告诉祖母,广济寺那夜,还有……太子那边,你可曾……”
我知祖母担心什么,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将广济寺那夜如何偶遇太后和她身边嬷嬷、简单说了,然后坚定道:“孙女与太子殿下绝无任何瓜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此生唯愿与长卿相守。明日入宫,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行差踏错,连累家族。”
祖母仔细端详我的神情,见我目光清澈坚定,缓缓点头,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是个明白孩子。谨记,少说多看,恭敬守礼,不卑不亢。皇后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绝不妄言。尤其......涉及东宫,万分谨慎。
祖母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层,她浑浊却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担忧,低声道:皇后此番,怕是以太后之事为引,真正目的,是听到了风言风语,要亲自掂量你,是否会东宫。她出身高贵,最重嫡庶,绝不会允许太子与庶女有牵扯。
我反握住祖母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心中澄澈:祖母,我明白。她怕我与太子有牵扯,那可真是想多了。明日,我自会让她看清楚。
嫡母也叹了口气,上前替我理了理鬓角,柔声道:年年,母亲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莫要太过出挑,也莫要失了身份。
我一一应下。
前世阴霾与今世危机感交织,但我心志愈坚。皇后试探也罢,警告也好,我自有分寸。广济寺是契机,东宫才是关键,而我的态度,将是打破疑虑的最好武器。
翌日,我刻意避开了所有鲜艳的颜色,选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罗交领襦裙,裙摆仅以银线暗绣几丛疏淡的兰草,外罩一件月白素面杭绸褙子。
乌发绾成简单的单螺髻,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并两朵小巧的珍珠珠花,耳上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珰,脸上薄施脂粉,力求妆容清淡得体,不显丝毫张扬,亦不失官家小姐的端庄。我要让皇后看到的,是一个安分、知礼、且心思并不在攀龙附凤上的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