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慈宁宫庭院里的海棠树悄悄抽出嫩芽,淡粉色的花苞在枝头若隐若现,像是羞怯的少女。
我坐在窗边的绣架前,细心地绣着承安的春衫。针线在细棉布上游走,绣出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用深浅不一的蓝色丝线绣出细腻的纹理。
母妃,蝴蝶飞飞!承安趴在我膝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要触摸绣样,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小月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灵巧的手指正在编织五彩丝线,要给承安做个新穗子。她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咱们这位皇帝到底在忙什么?整日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她灵巧的手指翻飞,打了个漂亮的同心结,该不会是外面有野花了吧?要不要让我的暗卫去查查?
我闻言失笑,手中的针线不停:多此一举。怎么,你吃醋了?
小月立刻炸了毛,手里的丝线都乱了:才不是呢!我是替姐姐不值!她气鼓鼓地重新理着丝线,脸颊微微鼓起,姐姐这般品貌,他倒好,整日不知在何处...
话音未落,含翠掀帘进来,面色凝重地禀报:娘娘,柳妃带着大皇子回宫了。
我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银针险些扎到指尖。又来了。这深宫里的明争暗斗,从不会因为季节的更迭而停歇。
翌日清晨,我带着承安在御花园散步。春日的阳光透过新发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承安迈着小短腿追逐一只彩蝶,银铃般的笑声在园中回荡。他今日穿着鹅黄色的小袄,像只欢快的小黄莺。
就在转过假山时,我们与柳如兰不期而遇。
她显然也看见了我们,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来。今日她穿着一袭素雅的藕荷色宫装,衣襟处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比往日朴素许多,却更显憔悴。
大皇子跟在她身侧,穿着厚重的春装,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明明比承安年长一岁,个头却与承安相仿,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年妃妹妹安好。柳如兰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像是春日无波的湖面,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像是深潭下的暗流。
我蹲下身,与大皇子平视:殿下近日可好?
那孩子怯生生地往柳如兰身后躲,小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让他的小脸涨红。柳如兰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轻柔,语气却淡淡的:江南水土养人,倒是好了些。只是舟车劳顿,又有些反复。
看着这孩子羸弱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紧。若不是当年我...这孩子本该健康活泼,该像承安一样在春日里奔跑嬉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站立都需要人搀扶。
承安好奇地凑过来,递出手里的拨浪鼓,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哥哥玩。
大皇子怯怯地不敢接,柳如兰柔声道:皇弟给你,就拿着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却更让人心酸。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工于心计的柳妃,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看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画面,我的心中五味杂陈。若没有当年的恩怨,他们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可以一起在御花园里追逐嬉戏,可以一起读书习字。可命运的捉弄,让这两个孩子从出生起就站在了对立的位置。
可转念一想,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又何其无辜?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间,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份罪孽与伤痛,终究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隐隐作痛。
回到慈宁宫,我独自坐在窗前出神。庭院里的海棠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也在为这深宫里的恩怨叹息。承安跑进来,举着一枝刚摘的桃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母妃看!花花!
我接过桃花,将他搂在怀里。他健康红润的小脸与大皇子苍白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让我的心更加纷乱。这深宫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母妃不……难过。承安用小手摸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安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晚膳时分,太皇太后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关切地问:今日可是身子不适?脸色瞧着有些苍白。
我勉强笑笑,替她布了一筷子翡翠鸡丝:许是春困,有些倦怠。
老人家慈爱地为我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春日里最是伤神,要好生养着。这汤最是温补,你多喝些。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萧景琰却突然变得反常。他连日来满面春风,连太皇太后都打趣说皇帝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这日午后,我刚从佛堂出来,手中还捻着一串佛珠。萧景琰竟快步从回廊那头迎上来,不顾宫人诧异的目光,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转了个圈。我的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佛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抱荷在一旁吓得脸色发白,手中的茶盘都险些打翻:陛下当心,别把娘娘摔了...
恰巧来找我说话的小月从月洞门进来,见到这情景瞪圆了眼睛,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皇帝这是中邪了吗?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萧景琰轻轻将我放下,却仍握着我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像是盛满了星光:年年,朕有件大喜事...他顿了顿,神秘地眨眨眼,过几天告诉你,定让你欢喜。
小月凑到我身边,歪着头打量萧景琰远去的背影:姐姐能有什么大喜事呢?神神秘秘的。
我望着萧景琰消失在回廊转角的身影,轻轻摇头:不晓得。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这深宫里,已经太久没有过真正的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