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皇家威压与三公主带来的莫测感,林清晏并未立刻归家,而是转道先去了周府。
这两日,关于他拒婚的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京城,恩师周老虽未直接过问,却也派了人含蓄探询,这份默默的关切,林清晏感念于心。
他整理了一下心绪,命车夫转向周府。
周府书房内,依旧是一派沉静书香。周老正临摹着一幅古帖,见林清晏进来,并未停下笔,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道:“从宫里来?”
“是,老师。”林清晏恭敬行礼,在周老示意下于下首坐了。
“结果如何?”周老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温毛巾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林清晏将殿内情形,包括三公主突然出现、主动拒婚,以及后来在殿外与公主那番关于云疏的机锋,都简要却清晰地叙述了一遍,未有隐瞒。
周老静静听着,脸上古井无波,直到林清晏说完,他才缓缓颔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不畏权势,不慕虚荣,但凭本心,坚守所爱。清晏,你没有让为师失望。”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几竿修竹,语气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这世间,能守住本心之人,不多。尤其是在这权力名利场中,更容易迷失。
你能在状元及第、天子许婚这般泼天荣耀与压力之下,依旧不改其志,这份心性,远比你的才学更令为师欣慰。”
他转过身,目光温和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落在林清晏身上:
“至于那位公主殿下……心思玲珑,行事出人意表,她既主动揽下此事,于你而言,是幸事,但也需留心,莫要再有过多的牵扯。”
林清晏起身,深深一揖:“学生明白,多谢老师教诲。”
周老走回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与支持。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如今虽是状元,授了官,但根基尚浅。日后为官,难免还会遇到风雨坎坷,乃至……更强大的压力。”
他顿了顿,看着林清晏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坚实的后盾:
“记住,若真到了哪一天,你觉得扛不下来了,别怕,回来找为师。
为师这张老脸,在陛下面前,在朝堂之上,多少还有几分薄面。断不会让你……和你珍视之人,受了委屈去。”
这番话,语气平和,却重于千钧。这不是空泛的安慰,而是来自一位曾官至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耆老最郑重的承诺。
意味着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风暴中,他都将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林清晏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喉头哽咽。他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感激:
“老师……学生……何德何能……”
“傻孩子,”周老笑了笑,扶住他,“师徒之间,何须此言。去吧,家中父母想必也等得心焦了。回去好好安抚,往后,踏实做事便是。”
“是!学生谨记老师教诲!”林清晏郑重应下,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力量。
辞别恩师,走出周府,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从宫中带出的寒意。
林清晏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中一片澄明。
前路或许仍有未知,但他有阿疏相伴,有父母支持,有挚友相助,更有恩师作为后盾,他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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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晏回到那方熟悉的、承载了无数悲喜的小院时,夕阳正将最后一片余晖洒在青石板上。
林文正、苏婉如和云疏都站在院中,连映雪都在灶间门口站着,他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院门,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急切。
显然,宫中的消息尚未传来,他们仍在煎熬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尤其是云疏,他紧抿着唇,站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院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当林清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几双眼睛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与担忧。
“晏儿!”
“公子!”
见林清晏安然归来,神色虽凝重却并无颓丧之意,三人同时松了口气,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陛下他……”苏婉如急切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清晏握住母亲的手,又对父亲和紧紧盯着他的云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温声道:“爹,娘,阿疏,放心,没事了。”
他引着大家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将今日偏殿中发生的戏剧性一幕,原原本本地道来。
他言简意赅地将偏殿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尤其是三公主赵玉宁如何突然出现,如何以“不愿嫁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元郎”这般看似骄纵实则巧妙地化解了僵局,以及皇帝最终不再追究、让他秋后上任的旨意。
当听到三公主突然闯入,大声说出“我不愿意”,并以“手无缚鸡之力”为由拒绝时,林文正和苏婉如都愕然地张大了嘴,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当他提到三公主在殿外追上他,再次提及云疏,甚至点破当日巷中贵公子就是她女扮男装,并重复了那番关于“青云路”的言论时,云疏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一步上前,紧紧抓住了林清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因为急切而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是全然的恐慌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公子!我谁都不跟!什么将军之位,什么青云路,我都不稀罕!我只跟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别想甩开我!”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决绝,仿佛只要林清晏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立刻抛下所有,甚至不惜与公主、与整个皇权对抗。
林清晏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微颤和那股执拗的力量,心中又暖又疼。
他反手将云疏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用力握了握,目光温柔而坚定地回望他,声音沉稳有力:
他反手将云疏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用力地握了握,目光温柔而坚定地回望着他,声音沉稳有力:
“阿疏,我知道。”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包含了所有的懂得、承诺与安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承诺:
“我从未想过要将你让给任何人,无论她是公主,还是别的什么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的路,自然是我们一起走。”
这郑重的承诺,如同定心丸,瞬间抚平了云疏眼中翻涌的恐慌。
他微微松了口气,但抓着林清晏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只是力道放松了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真实。
苏婉如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不容置疑的情意,轻轻叹了口气,是欣慰,也是释然。
她走上前,温和地对云疏道:“好孩子,别担心,晏儿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林文正也点了点头,他捋了捋胡须,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将话题引向了最关键之处,目光扫过林清晏和云疏:
“晏儿,你跟为父想的一样。公主殿下对云疏如此关注,虽不知缘由,但终非长久安稳之计。
如今拒婚风波虽暂息,但云疏的身份若一直不明,终究是隐患,也难免再引人觊觎。”
他看向云疏,眼神温和而郑重:“云疏,当务之急,是让你认祖归宗,回归镇北将军府,这不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更是为了你自身。
那是你的根,是你的来处,你理应拥有与之匹配的身份和荣耀,堂堂正正地立于世间,再无需因‘护卫’之名而自觉低人一等,也无人再能轻易以权势逼迫于你。”
林清晏紧紧握着云疏的手,接过父亲的话,温声道:
“阿疏,爹说得对。认亲之事,卫瑾那边已在全力推动,萧老夫人和萧夫人也已知晓并同意,如今只待镇北将军回京。”
他看向云疏,语气放缓:“阿疏,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突然,也很……艰难。
认亲并非易事,你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家族,或许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但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去面对。”
云疏听着林文正和林清晏的话语,感受着他们为自己深谋远虑的真心,再想到那素未谋面、却即将成为他依靠的将军府,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未知身世的茫然,有对“家”的隐约渴望,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小小院落、对林家人、尤其是对公子那份无法割舍的依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神色关切坚定的林文正和苏婉如,再看向身旁目光温柔却带着无比力量的林清晏,心中的慌乱与不安,仿佛被一股暖流缓缓抚平。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漂泊无依的云疏,他有公子,有视他如亲子的老爷夫人,现在,或许……还将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家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波澜,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低,却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勇气:
“嗯。我……我知道了。”
无论前路是回归将门的荣耀,还是与公子相伴的风雨,他知道,他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而这个他守护了多年、也给了他一个“家”的林家,也必将是他永远的归宿之一。
夕阳的暖光笼罩着院中四人,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无论身份如何变迁,这份历经磨难淬炼出的亲情与爱意,都将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